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搅局
连着几场轻而急的雨,摆在窗口处的几凛寒枝也顺道沾了些雨水,沉沉地透进天青石色的瓶盏里。
细柳倚在窗前,看了有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用手拨弄了几下,随它润着。低头瞥见袖口处藏着的一丸莹白色的药丸,眸光一闪。
倏而听闻半开的另一扇窗子传来的急速流动的风刃声,掩去心头思绪,对着面前一湖水色,道:“大皇子有何指示?”
来人微怔了怔,走近细柳,犹豫了片刻,从怀中掏出细瓷玉瓶来,放到桌上,冷声道:“落桃蒹,一颗。”
细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细柳明白。”
那人看她一眼,退到桌案边上,不语。
细柳缓了会儿,转过身来,慢慢走近桌案,站定在那人左侧,“大皇子可是不放心细柳?”不给那人回答的机会,又兀自说着,“罢了,细柳这条命本就是大皇子所留,今日便还与大皇子。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细柳。”
闻言,那人垂头扫了眼地面,再抬头时只漠然看着细柳倒出瓶中的一颗落桃蒹,在掌心留了小半柱香时辰,仰头吞服了下去。“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不想人看到我死时的样子。”
垂手将细瓷瓶放回桌案,转身向内阁步去。
那人接过桌上尚有余温的细瓷瓶放入怀中,偏过头看了眼细柳,无声无息地离去。
~
“小姐,下过雨后这园子里倒是有些春_色的模样了。”青梨拎起一截广袖碰了碰枝梢上带着雨水的梨花瓣,笑得轻盈,“以前虽是姹紫嫣红的一片,却没有那种味道。”
“小姐?”
青梨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家小姐不知魂游到何处去了,只身在她侧,心却不在这儿。瞧自家小姐一脸心不在焉的状态,便也失了兴致,正要起身,忽闻玉娘步履匆匆地往这边来了。
“小姐!”玉娘眼尖地瞧见两人站在园里的梨花树下,忙出声唤了声。
尘暮这会儿正愣着神,猛地被这一声大喊惊得回了魂,循着声见玉娘行色匆匆地赶来,看样子似是出了什么大事,迎上去问:“玉娘,发生了何事?”
玉娘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了,能让她这么紧赶慢赶的,绝对不是小事。
玉娘顺了会气,道:“小姐,宫里来人,有请小姐。”
尘暮秀眉慢慢蹙起,心里绕了几道弯弯也想不出现在宫里能唤她为何。有了上次被容雪那女人摆了一道的教训,她如何能不再防着些,遂小心翼翼地问向玉娘:“指名道姓地要我去?不会是歹人冒充的罢?”
玉娘听了,摇摇头,回道:“这回是皇上点名要小姐进宫一趟的,来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德公公,便是上回来府中宣旨的那位。”
这种事,倒是做不得假的。别人能行,那皇上跟前的德公公可是骗不了人的。
“德公公?”尘暮低呼一声,想着南宫洵那人,头疼得厉害。
可眼下父亲仍未下朝,朝阳也被她赶回了他在北齐购置的一处宅子。现在再去喊他,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小姐若是有顾虑,玉娘便以小姐身子不适回绝了德公公罢。”玉娘见尘暮眉头紧皱的样子,便知小姐心中是不愿进宫面见皇上的。便是她,也不愿小姐在出嫁前再去见当今圣上,徒惹人非议。玉娘心里明白,欺瞒皇上是何罪,但若小姐不同意,她也不会做出勉强小姐的事来。
“罢了,就进一趟宫,且看看他是何意。”
等她进了宫,决计是碰不到父亲的。按时间,等德公公领着她到了南宫洵为她备好的地方,父亲应该是刚下朝不久,而南宫洵便可正正好地下了朝同她相见,不会让她有时间去见父亲。这样看来,她倒是毫无倚仗了。也不知南宫洵此时召她进宫,究竟为何。
不过他既然命德公公来接她,倒也不怕他行不轨之事。
左右,德公公上了年纪,一路晃到相府定是有人亲眼所见,但凡她出点事,罪责都得由他担着。
想通这一层,尘暮唤上青梨,辞过玉娘,上了德公公的马车。
大约两三盏茶时辰,尘暮依德公公的意思将青梨留在宫门外,孤身跟着他一并进了宫中。经过御花园时,听闻下朝的钟罄声传过来,不禁心下一紧,脚步也缓了下来。
“尘小姐,这边来。”
德顺亦是听见了下朝的罄音,料想皇上交代的事,看了眼东南方向耸起一角的宣明殿,抽出丝帕摸去额头的几滴汗珠,不由加快了步子。快走几步,回过头看向似乎被那钟罄声吸引的尘相家的千金,引着她好言道。
尘暮抽回视线,朝德公公点了点头,跟着他一道往东南边步廊走去。
不知垂头走了多久,听得德公公有些尖锐的声音再次在前头响了起来:“到了。尘小姐,皇上交代咱家的可是办完了,也就不进去了,剩下的便由你自己走了。”
尘暮望了眼年事已高却仍矍铄异常的德公公,心知他的任务已完成,本就没有必要再陪着她进去,便含笑应了声。
待德公公退下后,尘暮凛了凛气,抬头瞧了眼牌匾上恢弘大气的“宣明殿”,抿了抿唇,提起身两侧长到快要拖到地面的儒裙,迈上短阶。
宣明殿内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过一般,不见任何宫婢奴才的身影。金棕色的蟠龙戏珠纹柱两两相对隔岸而望,一道数人长的翠鸣牡丹绘景彩纱屏将内外两殿拦得分明。
尘暮瞧着这屏风的手法有些眼熟,走近几步欲看个真切,哪知她尚未完全靠近那扇屏风,内殿中焚着的素槐香却愈发清晰了。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果然,他已在等她了。
“朕等你开局,已等了太久。”
尘暮一愣,原来他请她进宫,竟是为了那日在芜湖时说的一局棋。
然,她当日可未曾应下他的邀约,如今又为何为了一局棋大费周章。
尘暮心思千百回转,脚步已向内殿迈过去了。无论如何,她既已站在这里,不见已是不可能。
等她绕过屏风走近那盘棋枰看清上边的棋子时,禁不住问那盘膝坐在地上的人,“皇上这是何意?”
棋枰上明明已是残局,他却说等她开局,明着不是真的想与她下一盘棋。
南宫洵也不抬头,直言:“不日你便要嫁去西澜了,切莫再任着性子。”
尘暮被这一下一下自顾自转着话题的皇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面派人请自己进宫摆好了棋枰,一面却说起她即将远嫁西澜的事来,到底是谁任着性子?
“今日朝堂之上,西澜的文书已是到了朕的手中。”
南宫洵这才抬起头来,自下而上地直视她。
棋枰前的女子年方二八,素雅清丽,此刻拧了秀眉作不解状,怔怔然将他望着。
自他登基以来,少有人敢这样与他目光交汇了。
他也许是没有算到,西澜王答应得如此之快。
尘暮从南宫洵的话中明白过来。如今北齐与其他三国并无纳贡远交事宜,这文书应是发自西澜那边。至于西澜那边发了什么文书来,用膝盖想想都知道是朝阳同她联姻之事。
拐了几个弯,将这事弄清楚了,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巧与南宫洵的目光直直地相对,而南宫洵既没有要收回的姿态,也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打算,于是便悻悻地先撤回了目光,放到棋枰之上。
南宫洵见她先错开视线,顺着她的目光一并看向棋面。
昨夜他摆的的确是开局,若不是今晨朝事,他也不会变了心意。
扫了眼棋面,示意她坐下。
“你尚有士卒将车,朕让你一车。”南宫洵也不解释,继续道,“你若输了,朕允你一个条件,反之,亦然。”
尘暮自是知晓原身从前伴他下棋,时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正好她会些棋艺,颔了首便盘膝坐下了。
时辰一分一分地过去,尘暮一心扑在近尾声的局面,指腹滞于其中一子良久,甚至于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你三仙炼丹的法子,可是不顶用了。”
南宫洵只瞥她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以往同她对弈,她总在残局中勉力拼杀。最初他未碰到过这种走法,偏被她连着赢了几盘,后来他自己练得熟了,她那法子也便没有刚开始那般奏效了。今日倘若再按这走法,她必输无疑。
尘暮自知面前这人并非玩笑,看着棋枰上的棋面,心中如擂鼓般不得安歇。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头顶上蓦地伸出一只手,移走她停在指尖的棋子,落在宫顶线上。
“献卒而据宫顶,骑河双将,杀。”
男子的言语在她头顶高处轰然响起,清润而熟悉。
知道是朝阳来了,尘暮的一双眸子顷刻间盈了满满的欢欣。“本皇子这未过门的皇子妃棋艺不精,让北齐王见笑了。可话说回来,北齐王若是现在同她对弈,即便是赢了,也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朝阳极快地看了眼坐垫上因了自己的到来莫名欢腾起来的女子,又道:“人,本皇子带走了。”言罢,俯身拉过尘暮的手腕带着她一并离开了宣明殿。
棋枰对面青雀散鼎里的素槐香渐消,南宫洵仍旧端坐在地垫之上,望着面前的一局尾棋。许久轻声叹道:“妙着。”
~
“你不是回宅子了?”
尘暮被朝阳拉出宣明殿后见他一直不说话,早就按捺不住了。方才在内殿听到他的声音,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抱抱,碍于南宫洵的面子,只得作罢。
三皇子转过身,斜斜地瞥她一眼,不理她。无奈那女子一直绕着他打转,抓着他的袖口打定心思不放。
“他唤你来你便来了?”
被缠得火光,停下前行的步子,冷声问她。
虽然他心里清楚,皇帝的旨意她不能不从,可要不是容四通知他,她是否就打算瞒着他独自去见南宫洵了。
他气的,便是这个。
“这你总不能让我抗旨不尊罢,到时候可不是拖累我一人这么简单了,”尘暮扁扁嘴,委屈着,虽然事态没有自己说的那么严重,可事实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么但得起那罪名。
“而且,就算拉你一起去也来不及了,人德公公摆明是直接来拉人的。”
朝阳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忽然道:“以后再有这类事发生,如你实在脱不开身,带上你府中那个书生,并遣个丫鬟来告与我。”
“我府上的书生?”
尘暮赫然一凛,他不提她还真给忘了这号人物。也不知青梨那丫头将人安置在何处了,竟是许久不再见过那书生的身影。
“咳,”三皇子假意咳了声,转开那女子的视线,“南市新开了家首饰铺子,可有兴趣?”
他寻来时,朝中大臣下了朝议论西澜文书的事,自然是被他一字不漏地听去了。过几日西澜那边的亲迎也该出发了,他是想着陪她去集市上逛逛,以后怕是少有机会再让她回北齐甚至出宫了。
“首饰铺?”尘暮一扬眉,难得一本正经道,“不可不可,那些东西戴在身上也是累赘。”
三皇子默默瞥下眼睑,低头看着自己的深色紫靴。
平素看她不怎么佩戴首饰,竟是不喜那些女子家家摆弄的东西。真不知到了大婚那日,那女子该是怎样苦着一张脸了。
想到此,三皇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既然不喜欢,那便安心待在相府等着本皇子的亲迎来罢。”
“什么亲迎?”尘暮讷然。
三皇子正过身去,俯着一脸木然的女子,颇为耐心地解释:“这文书都发了,迎亲队不日便会从西澜启程,还不去准备准备?”
真当自己披一身凤袍两手空空就尽到一个皇子妃的责了?
“迎……迎亲队……”尘暮晃过神,“这么快?”
敢情真要嫁去西澜?
尘暮偷着瞄了瞄身前男子俊寿的面庞,对上他谑笑的眸子,恨恨地驳他:“你这三书六礼还没下呢,纳征拜帖诸如此类一事未定,就将我拐去西澜了?”
她先前之所以答应得爽快,一来是圣旨不能抗,二来这婚约前琐事七八易生变数,她是想着……
“你我是二国联姻,哪来那么多规矩?”
三皇子眉一挑,一语堵了那女子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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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日常:
朝阳:(吹一口滚烫的碧螺)爱妃竟会下棋
尘暮:(得瑟状)本姑娘多得是你不知道的技能
朝阳:(赫然一笑)怕是胡乱走的棋罢
尘暮:哪能!本姑娘会得很
朝阳:(深思状)本皇子准许你每晚亥时一刻来寝宫报道
尘暮:(吓)干啥子去
朝阳:(拔出锃亮的长剑)对弈
尘暮拍拍胸脯,朗声道:“好说,好说。”
自此,每至长夜当空,丞阳殿内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