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穆楼
~
“姑娘,厨子熬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我给搁在桌上,若是冷了唤婢子一声便好。”
侍婢看了眼被寒风吹起的鲛绡帐,垂眼轻叹了声,踮着脚跟慢慢退出房带上了门。
良久,窗棱外传来几许折枝的声响,榻上之人蓦地睁了眼,空洞的眼光恍惚泛起一道极淡的波澜。
“连熏炉都不用了?”
片刻的静默之后,男子立定在罗帐前,声音温润。
见帐后之人并无起身的意思,男子微俯低头,向寝阁中唯一一鼎暗青色的錾花鱼雁炉走去。
只消触及炉身,便知闺中人久未用它。
也不知是她自己不愿,还是这国色天香的婢子怠慢。
男子略一思忖,将炉鼎轻轻揭开。
“放下罢。”
正自做自事的男子稍怔了怔,回头看向身后。只一眼,便蹙着眉将手中的炉鼎放到原处,微恼道:“再有不顺的事,也不能和衣便睡了。”
细柳搭罗帐的手微僵了僵,闻言往身上看了眼,“不过一宿,我身子骨还没差到那种境地。”顿了顿,反问他:“你怎过来了?”
男子定定地看着随意坐在榻上愈显疲累的女子,缓缓启齿:“三皇子要我清理身边人。”
细柳猛地看向面前五六步之遥的男子,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离莘,你信我吗?”
半晌未得到他的回音,细柳垂下眼,直到她将头低到不能再低,忽地听到那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清净,“背着主子先从芙蕖方向过来的。”
~
“既然在我这里出现了纰漏,万不能等到主子下了死命令再无反转的余地,是也不是?”
离莘笑了笑,挨着她坐下,将早先摆在桌上尚有余温的莲子羹推到她身前,音色是如常的温和,混杂着零星的不容拒绝的味道。
细柳从他手中接过,舀了勺莲子羹,“你待如何?”
聪颖如他,又曾近身相处过,说不定早已有所怀疑,如今还能这样同她坐着,应是心中有了处置她的办法,只是自己还欠他一个解释罢了。
“可愿做个寻常百姓,不文亦不武?”
~
“这里!“
尘暮下了马车,独行穆园外廊数步,见湖岸两三叶小舟,快步走近。正待开口,听闻其间一叶小舟里响起一声唤,见一船家自小舟篷里探出头,朝她看来。
尘暮上前一步,抬眼看向湖面,才问他道:“船家,可是受人之托?“
等她话落,那船家像是记起了什么,拧了拧眉却将头缩回舟中。一阵窸窸窣窣的捣鼓声之后,那船家复把整个身子从舟里挪了出来,催促道:“没搞错没搞错,就是小姑娘你了,快上来。“
“哦。“尘暮应一声,提起裙幅跨到小舟舟尾上,眼瞧着不靠谱的船家捡起舟上横陈着的船桨,像模像样地划开湖水,便慢慢蹲坐下来。
“我说姑娘,怎的前几日不来,非要挑在没人的时候?“
尘暮看了看卖力划着桨的船家,顺着他话中的意思搭了一腔:“就是要挑没人的时候才好!“
“嘿,那你们还定好了回去的小舟罢,“他喘了口气,又道,“反正老夫过会儿子就要打道回府啰!”
尘暮闻声朝后看了眼,心里“咯噔”一下,继问:“那几叶泊在岸边的小舟有船家吗?”
“他们那几个早就回了,”他抽出一手摆了摆,叹道,“姑娘好本事,寻了别的船家来渡河。”
“还需要多久能到?”
挥开心头的烦意,沉声问道。
“快了,不出一炷香时辰就能看到穆楼了。”
“穆楼?”尘暮眉心蹙起,“不是穆园吗?”
“嗯?”船家停下来,回头望向她,“这湖水分南北流向,若是结伴赏园的自然是南行至穆园,而姑娘先前差人定的却是北向的穆楼。”
船家见她怔忪的模样,也是不解:“姑娘难道不知?”
尘暮张嘴正要回他,突然见一个浪头自远及近地朝整叶小舟扑了过来,所有的语言瞬间被湖水淹没。
待湖面重新归于平静,老船家从湖水中窜出身,啐道:“这穆楼接人的法子真叫人窝气,也不提前吱一声。要不是他们给了两锭金子,这生意老夫才不接。”
~
“公子,人已带到。”
“何人?”
男子依旧倚在暖玉枕上,分毫未动。
“先前与沈公子说好的那桩。”
“下去罢。”
侍童埋头见着眼前那一抹视线中落了朵半开的白琼花,立即福了身退下。
~
男子从弦窗外慢慢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榻上的女子身上。
“公子?”
侍童捏不准他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唤了他一声。
“嘘。”
侍童好奇地仰起脸,眼见着主子起身离了藤心椅向床榻上的女子走去,走到榻边上才停下步子,倾_下_身,任满头白丝垂落。
男子静静地打量了榻上沉睡的女子好些时辰,才回到原位吩咐:“开始罢。”
小侍童回过神来,朝房外打了个手势。不消片刻工夫,侍女便备好了药浴和巾帕,在侍童的眼神示意下扶起昏睡的女子,利落地除了她身上的衣物,将她泡在浴桶中,只留两条手臂搭在桶边。
半盏茶时辰后,侍女见桶中清水悉数化黑,向候在公子身旁的侍童点了点头,退到边上。
侍童唤了声把玩着空茶盏的男子,同样退到边上站定。
男子停住手中的动作,起身看了眼桶中的女子,拿起侍婢手上端着的一个小瓷瓶,挑开木塞,将瓶中几近透明的药水倒了大半。
看着女子无意识皱紧的眉头,男子冷不防道:“加水。”
候在旁侧的婢子对望了眼,便应声下去。
侍童挑了挑眉看向自家主子,眼中满是不解。
公子何曾顾过“交易”的感受?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浴中水色尽褪。侍女上前细细查看一番,仍是一无所获,复朝侍童摇了摇头。
“公子,寻不到任何线索。”
男子搁下掌中玉质尚佳的茶盏,沉声道:“留她三日。”
~
“小姐,你醒了。”
尘暮方才醒来,头疼得厉害,这会儿听到婢子的声音,没仔细辨别,一边翻身坐起一边哭丧着:“青梨啊,你是不知道,那湖水突然的一个浪头过来,你家小姐就束手无策了。反正以后容雪那女人的……”
“小姐,婢子名唤沉彩。”
听这声儿,不停往外吐苦水的尘暮总算察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抬起头朝床缘榻下端着衣饰的女子看过去。
“沉彩?”
“婢子在。”
尘暮止住莽莽撞撞的性子,甩了甩头,好生捋了捋思路。
“小姐要起身的话,婢子先帮小姐更衣罢。”
尘暮不做声,只四处看着这屋内的布局,由着婢子上前更衣。
那名唤沉彩的婢子自然看出了尘暮的迷惘,也不等尘暮开口问她,便就告与她说:“小姐不必担心,三日后自会有人送小姐出去。”
“这是哪?”尘暮见婢子并不像欺她的神色,记下她口中的三日,疑问道。
“穆楼。”婢子系好她腰间的锦带,略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言,“小姐放心,这里是公子的地盘,不会有人加害于你。”
“你家公子?”
她只知穆园,并不清楚还有个穆楼,遑论知晓这劳什子穆楼的公子。要不是船家告诉她——也不知那个船家如何了。往窗外瞅了瞅,她琢磨着自己八成是被这穆楼的公子给救了。
“嗯,”婢子看着她往窗外望过去,笑道,“公子吩咐过,待小姐醒来果了腹,便可由沉彩陪同着出去活络身子。”
“你家公子想得倒是周到,”尘暮瞟了眼自己腹中空空的肚子,“可能见他?”
沉彩听了,抿唇笑笑:“世间只有公子见人的份儿,哪有人见公子的份儿。小姐还是先洗漱罢。”
尘暮瞧着沉彩出去打水的背影,只道这婢子口风紧得很,才说了几句,就给扯回来了。不过,这三日的时间,怕是要急坏了青梨罢。
~
“沉彩。”
“婢子在。”
“为什么要三日过后?我现在想出去。”尘暮走在园林中,终是耐不住问了声。
如果是穆楼的规定,那就不好办了,可如果是个人原因,她倒是想问个究竟——虽然她知道从这婢子口中探不出什么来。
跟在后头的沉彩脚步微微一错,随即答道:“公子的命令,无人敢过问,亦无人敢违背。”
“这样啊。”
尘暮轻叹一口气,想着沉彩口中的公子是怎样一个说一不二的凶神恶煞的形象,才教下人毕恭毕敬地遵守着。
沉彩听到前头尘暮的叹气声,想了想,开解道:“兴许是前些日子小姐落了水,身子骨弱,恐不能走出这穆楼,公子才遣了婢子来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好令小姐早日恢复身子。”
“身子骨弱?”
先前她只顾着想事情,还没注意上自己这副身子,这被沉彩一提,她才有些恍然。
自她起来用了早膳在园子里晃悠,这烈阳照下来,她的身子竟觉着火辣辣得热,未免,过于敏感了。
她本会游泳,现在看来,紧要关头失了分寸乱了阵脚,这技能还是无法傍身的。
幸得穆楼公子相救,倒是她有些小家子气了。
她忽然忆起沉彩的话,回身看向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婢子,试探道:“没出过穆楼?”
沉彩似被定了身,良久缓过来,看着她,先是摇摇头,又郑重地点点头,“自沉彩有记忆以来,便从未出过穆楼。”
尘暮凛然,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道:“带我去别处看看罢。”
“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