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三章
我做纸鸟的技巧确实没有到家,中途毁坏了不知多少张纸,最后干脆用自己的双脚奔跑起来。大地之城的迷障似乎也受到君王之死影响,误导人的路少了许多,我就这样半凭着记忆,半凭着一口气,在天亮的时候一头扎进了天穹之城的迷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收到了纷至沓来的蝶书。它们五光十色地扑到我手背上,我先挑了最眼熟的黑蓝相间的那几只,按顺序翻开来看,上面果然是奥德的字迹。这几封蝶书前后大概说明了几点:
奥德已经夺取一枚蓝色火种,设法将兰朵置换出了笼子,回到了天穹之城和守卫们汇合。城里一共已得到四枚火种,他们推断打开灯罩的诀窍在羽衣上,决定不做耗时的砸碎工作,等到最后一齐打开。
但除了这些,最后的蝶书上还简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
“波卫和怀桑不知何时达成合作,抢先联军围攻天空之城,已到达城下。”
奥德猜到我一直没有回音,应当是蝶书无法穿过两个城邦互传。他在蝶书的最后附上了他们在迷障里的新发现——一条密道的路线和打开的方法。
我又看了几眼其他人的蝶书,内容大致相似,于是按照奥德的指示,进入迷障的地下踱了好几圈,才终于看到头顶上一点光亮。我爬上去,使力将盖着出口那东西掀开。我的脑袋从一个石板的空当里钻了出来,眼前就是那条熟悉的、竖直向上的楼梯。我拖着双腿竭力跑上了楼梯的出口,跨进我们在羽镇最初步入的城楼之内。
出乎我意料的是,楼上没有一个刀者,仅剩的八九个魔法士聚在祭坛边,看到我都一言不发。其中也有奥德戈,我看到他满头大汗,和其他人一样把右手放在祭坛上,眼神聚在它的底部。
我身侧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就见小花鸟从窗口翻了进来。他看到我,立刻大叫:“维森特!太好了,快去替他们搭把手!”
我知道这时候不能多话,便从魔法士的中间挤了进去,将魔力全部汇在右手贴到祭坛上面。我立刻感到一股很强烈的吸力;那祭坛里好像有着一个不知饕足的漩涡,意图把所有的魔力来源统统吞进去。而我们拉扯着它,就像在经历着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等待着那个漩涡被填平,或是捕捉它懈怠的瞬间。
也许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的加入便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白色祭坛的底部忽地放出耀眼的光芒,有强烈于刚刚数倍的魔力反向上涌上来,所有人的脸都在这一刹那被掩在了光明的深处。
我隐约对即将出现的东西已有猜测,却没想到它会顺着我的手臂蔓延上来,最终裹在我的身上成型。
“没想到羽衣选择了你。”奥德随其他人松懈下来,揉按着手腕。“接下来我们就能下令打开灯罩了。”
“还是统共四枚火种?”
“没错。”奥德的神色变得凝重了。“怀桑和波卫的联合在我们意料之外,而且从数目看来,怀桑孤注一掷,没在城内留下多少人。我们来不及在自己的迷障里找全火种就撤回了。”
“够了,我这儿有三枚,还富余两枚。”我苦笑道,“不过下令一齐打开得当心一点——我担心他们使手段点灯。波卫有很好的弓箭手。”
我这时才敢去看一旁站了许久的兰朵。她一直大睁着眼睛望着我,却又一言不发,没去打断我们的话。
“抱歉。”我对她说。“柯尔曼暂时牺牲了。”
我没看过兰朵掉眼泪,但我总觉得她应当是很爱哭的;这样可爱的姑娘,大约哭起来也会分外教人心软与心碎。可她这时也只是把嘴唇死死咬住,像是把想说的话都简单地吞进了喉咙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一同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对他们简要地说了事情梗概,同时确认了羽衣额外的用途。但尤为遗憾的是,根据他们的说法,城墙与迷障之间那段距离过于空旷,羽衣的命令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波卫在那边受过教训,这里应该接到了幸存者传来的情报吧?哪怕人还没赶到,蝶书还是可以在天穹迷障里送出去的。”
“这无所谓,他们现在即便是看谜语,也该意识到了羽衣的重要性。”我说。“他们没试过绕我们的后背,偷攻进来?”
“我们在后方放了侦查的人。他们大部队都在我们眼底耗着,做不出什么大动向。”
“那么,”我说,“我们就去绕他们的后背。”
我听见有人吸了口气。
“你是说要主动歼灭他们?” 奥德问我。
“对,”我说,“我觉得不能单单去填火种。虽说我们是守城的占优方,但我们人数上有劣势,不能时刻保持这种高警惕的守城状态——城墙对于有魔力的人阻碍更小,一不留神就会攻进漏网之鱼。我们比他们更加疲于奔命,只要怀桑那边还没有结果,填上火种就不算结束。”
在我说完想法、我们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步骤之后,我们楼内的几个人便火速赶到了外面,把计划传达给楼外的守城人。
和大地之城光溜溜的城楼不同,天穹这边的楼体设计复杂一些,除了楼顶六角悬挂着城灯,高处还有一个较宽的平台,从我们这里的窗户翻出去就能跳上那里。说是环绕全城的外城墙,其实并没有其描述衬托得那么宽阔。它也是六角形的,比平台略矮,离城楼的距离在十步以内。
我站在高处眺望,发现外面是数量明显占优的闯入者,城墙六角形的一角上端已经被轰出一个大口,多数人就聚在那里。从这里能看到,各色光球积蓄在那些魔法士的手里迟迟没有发出。奥德说他们是在蓄力——所谓的怀桑特色。
而波卫的刀者们贴得较近,不断寻机会从豁口处进来,又被守城人不断赶下去。
这好像真是一个东西院尽弃前嫌的时刻。刀者们的刀连成一道防线,纷纷撞开飞来的魔法光束。魔法士结成大阵,阵法纵向蔓延上城墙,将意图偷进来的几个翻墙者掀上了天。他们大多伤痕累累,衣服皱皱巴巴,但都统一朝着敌人的方向,顽强地继续着反抗。
为首的是自荐守城的明奈利。她身手凌厉,一头黑发束得高高的,随着她挥刀的动作来回飘荡。她每劈出一刀,哪怕并没有砍到实物,仍旧会有豁口外的入侵者因她的刀魂风刃多上数道伤口。她这沉重而矫健的几劈下去,那外面集中的人群都似乎被暂时扫空了一小片。
我披着羽衣眺望远方,低声做出了几次试验性的命令,发现羽衣的功效果然受到了地形限制。幸而在我几度换了说法之后,城墙外的更远处终于有了些不起眼的变化。
我当下按照计划换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穿着羽衣,隐蔽在楼的后方静候。这一侧空无一人,连我们的侦查也撤走了。
我等待许久,听见属于霍夫塔司的喊杀声逐渐低了下去,而属于敌方的号角越发高昂。那属于战役的一摊死水仿佛已经被点燃,从城外汹涌地逼近城内。我在这时又听见敌军的一声齐齐的欢呼。
与此同时,一只颜色温柔的蝴蝶也飞了过来,载着讯息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猛地从蹲伏的状态变为站立,努力维持着平静,伸出右手,重复了我之前曾让其起效的那个命令。
——“分出一支擅长大面积攻击的六七人小队,从密道出城,直击他们的后背。”我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捡起地上的一张废图,在它的一角写写画画,“城内的人要先示弱,露出疲态,做出抵抗不及的假象,让他们沉浸在己方的激情与战意中,忽略我们缓慢抽离人手的意图。我会放出类似于‘让迷障的云雾向城墙漫延’的命令,掩护小队的绕背行动。”
蝴蝶的光芒已经撤走了。我跳上缀满城灯的城楼顶,看着城墙外逐渐浓起来的雾。似乎已有攻城者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断地向后望去,和他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他们视野之外,一墙之隔的那片地方,弹出的反击已经变得稀薄,他们却有些狐疑地放缓了攻势,那些光团再度蓄在他们手上,等待着注满魔力后被投掷而出。
——“而掩护的原因,是不能暴露那个小队真正的人数——要让他们以为我们的援军已从怀桑回来,他们即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处境。”
在敌方背后的浓雾里,伴随着另一尾号角的呜咽声,逐渐有几个灰色人形影影绰绰地显现了出来。他们还没有从雾气里彻底冲出,霍夫塔司的攻击却已经先于他们抵达。一场绚烂的光雨在联军的上方炸响,一波棱形的光箭向他们涌溢,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魔法阵的推进让他们暂乱阵脚。面前的雾气阻碍了他们甩出魔法的准确性;他们不自觉地被聚地更紧密了。比起身后充满未知、可能精神饱满的敌人,他们的身前反而显得更加适宜退避;但此时的他们踟蹰不决着。刀者在漫无目的地挥刀,魔法士保留着手中的光团。
——“他们的本能可能会让他们想要第一时间涌进城里。但他们没有门可走,高耸的城墙就是在他们本能和理智间的一道坎。那道豁口还不够大,不足以让他们忽略:即便另一端的敌人处于颓势,他们未曾渉入的城内也同样代表未知的危险。”
攻城者中的刀者看守着他们的后背,魔法士在这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便统统转向了我。他们的手高举着,充满戒备地伸向我的方向,但由于到楼顶的距离太远,谁也没在城外做出第一个攻击的举动。
我抬起了白色羽衣宽大的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吹了个口哨,纸鸟的架构随之在我手上展开。我跨到它身上,捏着它白色的脖子,直接乘着它从楼顶跳了下去,俯冲向联军的位置,张手撒下众人为我准备好的攻击符纹。
——“但突然拉近的距离总要让人迟疑几秒。如果羽衣没有成功吸引到他们的攻击,那我们该怎么办?”
——“确保‘绝对’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们有一点跟从本能的想法,我们的计划就能进行下去。所以,如果没有攻击的带头者,我们就去催动本能——我们给他们一个。”
城外那灰压压的一片里忽然隐约传出了一个人的喊声:“杀掉君王!他就在那里!”
数十个光团一瞬间从他们手中飞出,窜向了我飞行的方向。有一个稍微窜得前了些,它后面的纷纷循着它的轨道奔袭而来。我此时已经贴得离城墙的高度极近,第一个光团险之又险地蹭过了纸鸟的左翼。鸟内部的平衡结构受到外来魔法浸染,即刻毁得一干二净,翅膀耷拉下来,带着我飞速垂直地落了下去。我在掉落的过程中努力仰倒身子,看着上方的燃烧的光团如同星河一样飞过。
我重重地滚落在了地上,纸鸟已经化为了我垫在身下的一堆灰。我没借着这个机会翻身站起,而是沿着计划好的路径继续向一旁滚去。
有一些尾随而来的光团没能挤进豁口,仍是擦在了它左近的墙体上,带来了一声巨大的闷响。那本就已在对耗中变得不稳固的城墙角再也支撑不住,沿着豁漏处向下裂了一道缝。那裂缝尖端又延伸更多更细小的裂缝,如同树的枝杈瞬时生长。一阵哗啦啦的轰声过后,那一片的墙体彻底崩开了——这回城墙上不再仅有的豁口,还多了一个门一般的大洞,就卡在那墙角处,形成了两道宽大得滑稽的弧。
联军对着面前的空荡一时间顿住了。他们背后的魔法炸响得更加厉害,似乎还有更多的脚步声在逼近,在这浓雾中也分不清来自敌人还是来源于自己。那些雾气本身就好像一道未名的魔咒,比起一个疏于看守的城墙角,它此时远远要显得更咄咄逼人、更可怖而神秘得凶横。
他们推挤着从城墙的大洞外冲了进来。
——“除了绕背的小队,我们还得分出一批人来。”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想做到不示弱也难。这回这批人的工作是什么?”
——“陷阱。”我说道,“在土地上做陷阱。”
那些雄赳赳的攻城者们在上一刻长驱直入,尚未在四散后得到更多施展手脚的空间,也未来得及飞奔向城楼,却在下一刻脚下一空。
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另一些视线;他们身体陷落于深坑中,双目仰视着城墙背后的埋伏者。
我们的人在他们全体跨入后便引爆了城墙角后的阵法,毁去了陷坑里用以支撑的几个关节,那表面的覆盖物纷纷垮塌,把他们拖在了地底。
——“要让他们觉得,这些都是他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而并非出于我们的引导,然后一步步走到我们准备的大餐前。”
无数积攒的魔法,无数刀刃下劈的劲风,都齐刷刷地摔在了坠入陷阱的闯入者的头顶上。
灯罩已经在混乱中被被下令打开,五枚红色的火种都迟来地被等在城楼里的人放进了城灯里。
学院联军人数众多,我们一时间也无法将他们全部消灭,只借着地势全力把他们困在坑底,慢慢消耗他们的生命。他们在这样的劣势下还没有放弃抵抗。我们斗争得艰难,双方的魔力都逐渐走向干涸的地步。
所有人都隐隐期待着某个消息的到来能打破这个局面。
事实上,这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选项:
是霍夫塔司,还是怀桑?
雾气已经褪了。透过城墙上的那个大洞能看到,有个人正在奔向我们这里。一个人——只有一个人,飞速地奔跑着,挥舞着手臂,两条腿看上去比飞翅马蹬动得还要快。
那不是敌人的援军,也不是我们的;来是一个报信者。
他冲了进来,满头汗水,断断续续地高喊:“我们要赢了!——我们已经在怀桑攻下了三盏灯,他们折损的人比我们还要多——我们要赢了!我先跑来——”
他累得再说不出话,脚底一歪,倒在了地上。
“是霍夫塔司。”我听见奥德难掩激动的声音在我旁边说。“是我们!”
我们所有人都在这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原本疲惫垂落的手腕,这时似乎还可以抬得更高一些;原本枯竭的魔力,这时候似乎还可以再向外挤出来。我们无声地呐喊着,压向联军的攻势。我们就这么机械但斗志高涨地持续着这场战斗,直到某一刻,时间好像被静止了——我们维持着当前的状态被传送到了羽镇之外,刀者挤着魔法士,魔法士挤着刀者;在那扇小门之外,还尚有人保持着攻击的姿势,一时没有清醒过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