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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夏青容会决定将裴明衍一同带到段府，与其说是为了解决裴明衍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借对方这件事来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当年先皇以节度使之身入主京城，把持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最终得以荣登皇位，从始至终都少不得唐、孟两家的策应与支持。因此，在开国后，两家也迅速从一干旧世家当中脱颖而出，占据了顶级豪门的地位。
但同样地，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臣下的权力膨胀到了一定的地步，多少都会生出几分想要更上一层楼的欲望，也都势必会引起君王的警惕和忌惮——特别是皇家自己站的并不牢靠的时候。
对于夏青容来说，如今的夏家王朝便正处于这种摇摇欲坠的状态。皇帝尚是稚龄幼童，她虽有能力却是女儿身，终究无法为主流所承认。皇室就剩下了这么两个人，若是自己死了，叶氏或许会独挑大梁，努力将侄子抚养合格的帝王，但也可能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权力倾轧的漩涡之中。不管最后龙椅上的人姓唐，姓孟，还是姓叶，小皇帝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而夏家也注定要作为一个极度短命的王朝而被记载在史书之上。
而如果小皇帝死了而自己活着……夏青容拒绝去想象这条分支会是怎样的情景。她的生命很可能只有五年，至少在这五年中，她绝对不允许小皇帝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意外。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唐孟两家当真没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夏青容却不得不为了自保，而使出些分化制衡的小手段。
就像现在这样。
余光瞥见走在身侧、落后自己半步的段长亭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夏青容偏过头去，对裴明衍道：“小裴，我有几句话要与段大人私下说说。”
“是。”裴明衍颔首，自动自觉地停下脚步，与他们拉开几分距离。
“段大人可曾见过小裴？”确认青年不会听见自己与段长亭的谈话后，夏青容压低声音，问道。
“不敢隐瞒公主，臣确实见过他。”段长亭纠结地皱着眉，似乎在斟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在哪里？”
“是……在臣的岳丈、唐老令公的府上。”段长亭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说真话。迎着大长公主平静淡然、却又仿佛已洞彻一切的目光，他本能地觉得，含糊其辞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当初也只是打了个照面，知道了他的名字而已，并没有进一步接触，也没有更多的交集。您也知道，臣在吏部供职，对人名较为敏感，因此便记了下来。”
“就没有别的印象了？”夏青容追问道。看着吏部尚书脸上露出了些微的困惑神情，她缓声开口，“我当初，可是在你家门的院墙外捡到他的啊。”
“……”段长亭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男人很快就收束了自己的表情，但夏青容还是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与慌乱。
这就足够了。有些事并不需要挑开了说个明白，只露出冰山一角，让对方自行去想象水面之下的情景，说不定反而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小裴的身手我很满意，出身来历虽然还在调查，但观其谈吐人品，应该是个家世清白的。”夏青容转开了话题，“暂且放在外围用着。只是夺了唐公的人，希望他不要怪我才是。”
“不过是个侍卫，想来岳父自然乐于向公主行个方便。”段长亭终究是个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人，两句话的工夫神情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看不出半点内心的情绪。
“是吗？如此便好。”夏青容轻笑，随即扬高了声音，“宴席是不是要开始了？段大人作为寿星可不能姗姗来迟呀，快些走吧！”说罢便一马当先地走到前面去了。
而在她的身后，段长亭的表情却一下子晦暗了下来。
那一日府中书房遭窃，好在他一早就有准备，在关键处安装了数道机关；贼人也是小心，触动了第一层、引起护院注意后便不再恋战，直接远遁。虽说他一直怀疑长子在贼人逃脱的过程中搭了把手，但一来没有直接证据，二来父子俩正处于彼此钳制的状态，也不好直接从段飞潇处切入调查。
反正紧要的东西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所以对于这件事，段长亭虽然一直在琢磨究竟谁是幕后黑手，但没有线索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今日夏青容的来访，却带给了他一个绝对出乎意料的信息——这个人居然是从唐家出来的，而且现在还成了大长公主的护卫。
段长亭对裴明衍的了解确实不多，但也没到了像和夏青容所说的那样、除了名字和脸之外一无所知的地步。至少这个人被唐家捏住了要害，受胁迫帮唐家做事，这些事情他还是知道的。但正是因为这样，裴明衍当日夜袭段府，这个举动就越发地耐人寻味起来。
难道……是唐龄对他这个做女婿的产生了某些疑虑？可翁婿俩二十多年来也算是相处融洽，自己又向来不吝于对唐家表忠，还有什么值得对方不放心的地方？
再有，裴明衍对唐家内部的事情了解多少？大长公主明知他的身份，还把他收入麾下，难道表示她想对唐家有所动作了吗？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突然借着泾阳王亲戚的身份，微服来到段府，难道也算是对自己做出了某种暗示吗？
……看来得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态度了，无论是对待唐家，还是对待皇家。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些细汗来，段长亭心中暗自想道。
三人沉默前行。夏青容虽然走在最前面，可心思大半却放在了后面的吏部尚书身上。
她不可能知道段长亭具体在想些什么，却能料得到在经过了刚才的一番交谈后，对方心里绝对是一团乱麻，各种阴谋论坏设想层出不穷。
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那么……她将视线收回，看向前方的路。裴明衍这边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等着段飞潇出现在宴席上吧。
又向前走了一段，离正堂已经不远，恰看到段府的管家迎面过来；先是对夏青容行了一礼，后又走到段长亭身边，轻声道：“老爷，其他客人们都已落座，就等着您和容四姑娘了。另外……大公子与二公子也已经到场，可事先并没有安排大公子的席位，您看……”
“就让他……和他弟弟坐在一桌吧。”一想起这两个儿子段长亭就觉得头疼，可这件事是过了大长公主的耳朵的，作为一个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人，他自然不敢再装傻充愣，把段飞潇当做不存在。可若说要安排他的位置，也只能让他和素来相看相厌的异母弟弟、还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也从来没有交集的表弟坐在一起了。
只希望看在今天是父亲生日的份上，这两个不孝子能够放规矩点，千万别在宴席上吵架动手起来。
“是。”管家应道。
“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问。”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的夏青容突然插嘴，“段大人将我的位置安排在了哪里呢？”
“容四姑娘是贵客，自然是与鄙人同桌，位列上首了。”段长亭回答。其实大长公主的位置更不好安排，但人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待。
“嗳。”夏青容却摆手，“能与段大人同桌者，定是最亲密的亲朋好友，我不过是个交情平平的晚辈，去凑什么热闹？平白惹人注意，还是换一个吧。”
虽然年龄上的确如此，可全天下有谁敢在您面前摆长辈架子？段长亭心道。不过他觉得大长公主此言的重点大概在最后一句，因此便从善如流地问：“那容四姑娘的意思是？”
“若是令公子那一桌尚有空位，便让我坐过去，可好？”
“这……”段长亭瞬间陷入了挣扎之中。他是万万不希望段飞潇在大长公主面前露脸的，但却又希望自己的嫡子能被这位大贵人看进眼里。不过鉴于这兄弟俩实在太有可能在宴席上彼此冷嘲热讽，而段飞潇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嘴毒程度直线上升，怕是会把他弟弟说得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总的来说，段长亭还是不希望夏青容坐过去的。
但是又没什么好拒绝的说辞，毕竟若是容四姑娘这个身份换个性别，论年纪和出身，坐在那一桌也挺合情合理的。
“段大人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夏青容向他一笑，随即便转过身，径自朝正堂走去。
“……赶紧告诉那两个不孝子，就说这位容四姑娘是个了不得的贵客，要他们务必收敛性子。若是谁把宴席的兴致搅黄了，我绝对饶不了他！”见夏青容已自顾自地做了决定，段长亭无奈之余也只好尽力补救，在管家的耳边恶狠狠地吩咐道。
“是，是。不过老爷，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和两位公子和两位表少爷同样坐在那一桌的，还有孟家的二公子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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