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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钮祜禄柔真(六)
不知从何时起,柔真发现玄烨看自己的眼神已不再一样。
或许是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令他想起了敏妃。
她连内衣的颜色都与敏妃的爱好一模一样,敏妃的胸衣很少绣花,一色素净。
敏妃不爱薰香,可听闻她天然体香,远之似幽兰,近之则非兰非麝。这一点柔真是无法学来的,但兰花香不能提炼,却并非不能薰染。她命人在永寿宫种上各类兰花,连浴桶内飘的、床头上悬的香包皆是新鲜兰花。
有次宣召时,便听他说了句:“你近来身上好香,是薰的什么香?”
柔真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并不答话。
他似乎也不是想得到这个答案,只看着她,仿佛有些痴了。
她这样轻颦浅笑的时候,眼波醉人,令他想到流素。
从什么时候起,柔真的神态与流素居然有几分相似了,连一掠鬓发的姿态都那么相近。
其实柔真和他对视时,也常是毫无惧色的。
他抱着她低喃,语音温柔,声调缱绻,看着她的眼神,一往情深。
柔真在一刹那几乎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皇上……喜欢过臣妾么?”她轻声问。
“自然喜欢。”他连想都不想,随口而出,也不知他究竟对多少嫔妃说过这两个字。
柔真又是甜蜜,又是辛酸,却不敢相信。
这种话,听听便好了,若是当了真,只怕日后失落更深。
她感觉到他的情动,配合地低吟一声。连这种时候,她心里想的都是该如何去模仿敏妃,而不是自己的感受。
她想起沛珊说的话,心里再三迟疑,终于还是在他肩上轻咬了一口。
这种小动作她向来是羞于去做的,可是她此刻做来,半是羞恼半是耻辱,这一口咬下去便没了分寸,不知是爱是恨。
扣在他背上的十指渐渐用力,她的泪水滚滚而下。
其实她向来是个刚强坚韧的女子,为了爱他,才将自己的自尊都踩到微尘之中。
“小素儿……”他语音低柔,恍然并未察觉他在唤谁的名字。
柔真却如同半空炸响一个惊雷,瞬时身体僵硬。
他那些柔情絮语,那些动人的眼神,都是给谁听给谁看的?他说喜欢她,他喜欢的到底是谁?
柔真这时候最希望的是能如此质问他,可她更知道她不行。
否则她又怎会费心尽力去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其实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么,可是为何最终会变成这样。
难道要得到他的宠爱,代价就是失去自我?
柔真被册为贵妃那年,才十九岁。
她的殊荣,超过她姐姐,也超过佟皇贵妃。
她甚至已压过了敏妃一头。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苦,她半分也不快乐。
可哪怕是这分令她不快乐的殊荣,她也得小心翼翼才能维持,生恐哪一日他又想起了敏妃。
此时南苑传来消息,敏妃病重。
柔真听闻这消息时,心中忽生出一丝恶念,巴不得敏妃就这样病死在南苑算了。她从未想到自己也有这么恶毒的一面,竟在一刹那只有欣喜之意。
可没想到玄烨对此事生出的反应居然那么强烈,南苑的守卫再次被撤换,还换了曹寅为侍卫队长。
明里这是良贵人听了消息,去哭求佟皇贵妃插手的,暗里是谁在操纵,柔真心中一清二楚。
玄烨如此做,一来是做戏给太皇太后看,二来是想用良贵人来制衡她。
他并不怕人知道他的用意,此举不外警告那里暗里动念的人,任何人都别想动敏妃。
这都算了,他听闻敏妃病重的第二日,自己也病了。
说只是偶感风寒,但柔真日夜照料,自然知道并不是简单的风寒而已。
他素日体健,什么时候生过病?若非担忧敏妃的病情,忧虑成疾,又怎会突兀地便病倒了。
柔真心里越发不安,将视疾的人多拦在了外头,尤其是良贵人。
倘若让玄烨见到冰瞳,不知她会说些什么出来,再多提几次敏妃,怕他更禁不住思念,终会将敏妃又接回宫来。
柔真这时候哪怕再自欺欺人,也看出他对敏妃的感情不同寻常了。
他可能会随口对一名宫嫔说喜欢,但他心里真正喜欢的,只能有一个人。
在感情方面,男女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无论身份、背景、经历如何,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都是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
哪怕在病中,偶尔他神思不属的时候,柔真都能看得出他眼里的忧思情伤。那种柔软的眼波,思念的感伤,她从来没有在他眼里看见过。
她以为像他那样的男人,纵然对某些嫔妃会格外宠爱,但这种儿女情长的东西根本不会在他身上流露。
他的风寒终究是好了,她不可能永远将所有嫔妃拦在他的视线之外。
新一届秀女入选,其中有玄烨的两个表妹,宣贵人和祺贵人。还有另一个小姨子芳贵人。
柔真看着这些新人,豆蔻之龄,鲜嫩水灵,连她都忍不住生出嫉妒之心来。可玄烨虽笑容温和,目光却只在她们脸上一掠而过,一如当年她初见他那般。
新人入宫受训,德妃所生的七公主恰逢此时夭亡,他的情绪多少受了影响,将几名新人全晾在一边,便出宫南巡了。
柔真做梦都想不到他这次南巡会带回什么人来。
毫无征兆地,迎驾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个荆钗布裙的女子。
那一身村女的装扮掩盖不了她一身高华风姿,相较三年多前,她骨子里那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更散发了开来,举手投足之间,都令人目眩神迷。
虽然她的笑容没有半分示威之意,可她的出现已是对所有嫔妃的威胁。
柔真相信,没有几个人看见敏妃,还能真心笑出来的。
自打那人回了宫,后宫的嫔妃就没几个人见过皇帝的面。
只有她夜夜宣召,盛宠不衰。
要说多年不见图个新鲜感,那刚入宫的芳贵人祺贵人她们更是新鲜,也不见他宣召。
而她回宫那几日,据敬事房备案,还是信期不便的时候,可他偏就要留宿在她那里。
柔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在帐内垂泪。
那个敏妃究竟有什么好,能令他念念不忘。
被冷落赋闲的日子里,柔真开始着手查敏妃身边那个叫简错爻的太监。
这人脸上有道长长的疤,乍一看颇有几分可怖。敏妃挑人,向来喜欢相貌周正的,她身边的宫女太监,没有长得差的,何况像简错爻这样一眼看着就令人心生惧意的。
究竟为何对敏妃生出疑心,恐怕不仅止于宗仁礼的死。柔真下意识里,就觉得孝昭皇后说的没错,敏妃就是个工于心计,擅使手段的人,才能令皇帝如此神魂颠倒,不知所以。
偏这时候敏妃居然有喜了。
太皇太后圣寿那日,太子对一个小宫女不满,一杯热茶泼过去。
若非柔真见势得快,推了敏妃一把,这杯热茶怕是大半都要泼在她身上。
只是她也因此站立不稳,往侧面摔去。若非双手撑地,已重重摔倒。
虽说没造成什么后果,玄烨还是厉声斥了柔真一句,仿佛她是故意如此,要将敏妃推倒一般。
柔真心里委屈,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对待自己。
虽然事后敏妃解释了一下,他知道不过是个误会,但仍只搂着敏妃,敷衍地安慰了她一句,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敏妃有了身孕。可这又不能怪她,她哪能未卜先知,测出敏妃有身孕?
席散后,他倒是来永寿宫安慰了她一会儿。他的笑容依旧温柔,换了刚入宫那会儿,只要他这么轻言细语哄上几句,她也便顺意了,可现在已非当年,她入宫这些年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更想了太多。
那些孤衾难眠的日子,她渐渐明白了一件事,他有无数张面具,面对着她的时候,究竟什么时候才是真的,她不知道。
便如此刻,他揽着她的肩,说的话依然是动听,连眼神都依然很动人,可是她再也找不到敏妃在南苑时,他那种一往情深看着自己的神情。
“皇上,你喜欢过臣妾么?”她突兀地这么问了一句。
这时候他应当清醒无比,不会如上次那般激情缭乱,分不清她是谁。
果然,他一时怔住,看着她,眼有疑问之色。
柔真忽然苦笑了,他只要清醒着,连那两个字都吝于吐出。
如果非要问出个答案来,只怕也是徒然自伤而已。
“你不会因为朕刚才斥了你,仍在生气吧?”
“没有。”她轻轻答。
“朕已经说过,只不过因为她有孕了才紧张一些。”
柔真勉强笑了一下:“臣妾没有生气。”
“但是你的笑容很勉强。”
她尽力摆出一个灿烂些的笑容给他。
他似乎满意了,然后笑一下:“朕改日再来看你。”
柔真心往下沉,他人虽来了,却只是过来空泛地安慰了她几句而已,那他还要去哪里,不问可知。
“皇上是要去敏妃那里?”
“她今儿受了惊,朕想去看看。”
她连笑容都维持不下去了:“臣妾当年有孕的时候,皇上从未有一夜是留宿永寿宫的,为何她有了身孕,皇上依然是留在她身边的时候居多?”
他的笑容也沉下去:“柔真,你这是在指责朕?”
柔真心里有刹那的悔意,但刚才既已冲口而出,她胸中多年的愤懑也都涌了上来。她质疑地看着他:“皇上当年宠幸臣妾的那晚上,说您很喜欢臣妾,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可是这些年来,臣妾在皇上眼里看到的所谓喜欢,越来越少……皇上,您既不喜欢臣妾,为何要不顾礼教……”
他刷地起了身,眼神凌厉,仿佛还燃烧着一股怒意,盯着她看了良久,然后冷笑:“原来你一直在意着这件事,现在是想跟朕秋后算帐?你既不愿,当年为何不拒绝?”
柔真呆在那里,只觉得面前的他无比陌生。
“若非你姐姐……算了,朕跟你说这些毫无意义。”他顿了一下,语音冰冷,“你好好歇着罢。”
他转身出了永寿宫,再也没看她一眼。
柔真旧事重提,仿佛一切都懵然不知,当年或许她当真没有与孝昭皇后串谋。但无论如何,那件事对他而言也是奇耻大辱。
他身为帝王,居然去强幸小姨子,这种事只要想一想就够令他恼恨的了。可当时他确然神志迷乱,全不知道做了什么,这种事若一味怪在柔真头上,其实很不公平。
听柔真说,他居然还说了很喜欢她之类的话……莫非就因为那句话,柔真后来才对他深情款款,毫无怨意?可他知道,他纵然说了那样的话,也不是对柔真说的。
他只会对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原来他酒醉后,念的也全都是她。
可是她酒醉后,念的是那个叫“冬郎”的人……
他的心又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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