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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9 章
流素得知林宣也自尽的事,已是过了一日,她当时一颤,手中端着喂掬盈的茶盏摔个粉碎,吓得掬盈的乳母赶紧抱了孩子告退。
容秀见流素眼中有悲意,知道林宣必定是为了不致将她招出来才会自尽,林宣不比梁九功,他生来不太会撒谎,说多了便会露馅,他怕自己总有一日会招供出来,才会自绝。
容秀心中也自难受,虽然她和梁九功和林宣更不熟,但这对师徒虽为太监,却如此恩义,令她觉得满心负疚,终究他们为阳笑而死,便如为她而死一般。
玄烨过来启祥宫的时候,容秀便借故没有伺候,径自退出。此时她再看皇帝,眼神已难掩恨意,倘若呆得久了,只怕被看出来。
流素伺候他宽衣洗漱的时候,一直沉默无语。好在玄烨心情似乎也很不好,并未留意她的异样。
“小素儿,九功和林宣死了,你知道么?”
流素替他解衣扣的手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她主掌六宫,若说不知,那绝无可能。可是对于两个奴才的死,若太过上心,未免着痕迹。
玄烨当然也不会想到她与两个乾清宫太监有何交集,停了一会又道:“他们都是自尽的。”
“为什么?好端端的,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适时的惊讶还是要有的。
“九功放走了阳笑,林宣大约是合谋,但他们究竟是怎样将一个大活人弄出乾清宫的,却还不知道。”
“放走阳笑?什么意思?”他向来不会和她说前朝的事,居然主动和她提起此事,她才更觉得惊讶。
“阳笑拒婚,朕命九功赐他一杯御酒。”
“皇上!”
玄烨看着她一脸震惊,仿佛还有怒意,却只淡淡苦笑了一下:“你能想到是为什么了,是么?”
“阳笑在你身边十多年,你……只为了他不肯入旗籍,难道非要他死不可?”
“是。”
听到这个字清清楚楚从他口中吐出,流素还是觉得眩晕心痛,原来他真的如此狠心。
“你是不是也在怨朕狠心?”
流素别过脸去。她不知该如何佯装下去,倘若表现得淡定自若,那便不再是她自己。
玄烨却从背后抱住了她,将脸贴在她颈间,半晌没有言语。
流素任由他抱着,也不理会他。
“他知道的太多,如他那般的人才,倘若不能为朕所用,到哪里都会成为一个隐患。”
流素闭上眼,只觉得全身酸软,当权者有如此猜忌之心,满汉一家如何能够实现,阳笑的愿望自然终成一空。清代文字狱兴盛,当与君王如此疑忌有关。
“朕这样做,是不是错了?为了江山,是否对所有人都要重重顾虑?”
流素声音清冷:“臣妾身为一介女流,不便对朝政之事妄加议论。”
他的声音充满疲倦,带着几分压抑的悲凉:“你说过无论朕做错了什么,都会原谅朕的。你现在后悔了是么?”
如此清晰地看见他无情的一面,流素实在难以接受。但听他这种声调,她又无由地觉得心软,只觉得他也是矛盾而悲哀的,有些事明知错,仍要去做,这未尝不是为君者的痛苦。
她终于问了句:“那阳笑呢?皇上追回他没有?”
“既出了紫禁城,像他那样的人,自然再也没有可能找到的。”
“皇上难道不会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捕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他区区一个阳笑,又能逃到哪里去?”
玄烨听她语气一直冷冽,带着嘲讽之意,缓缓道:“其实从程云岫的死开始,你就一直觉得朕是个狠心无情的人了,对不对?”
“臣妾没有。”
“小素儿,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并不是很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至少在朕面前是如此。”
“那是因为臣妾不懂得像皇上这样,对所有人都步步提防。”她自然懂得防人,但正如当年会被明珠设计一样,她不懂得提防身边人。尤其面对她为之付出感情的人,便一直都不愿意去相信自己会真心错付。
“所以当年朕不愿意让你去见程云岫最后一面。”
“但终究还是让臣妾去了。”
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正视她的目光。她虽想回避,却仍看清了他眼中的悲凉。
“朕在你面前,也需要做个伪饰的人么?才能让你不再恨朕?不再怕朕?”
流素回视他的目光。
“没错,正如你所知,朕有时的决断既不光明,也不仁慈,但朕以为至少在你面前可以不再用层层面具去掩盖自己,若你能接受的,只是个外表温情,永远都对你体贴的玄烨,那这个人一定做不了皇帝。”
“如果你最终因此无法接受,朕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看着他眼中的悲凉一点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莫测的沉黯,流素觉得心中一揪,仿佛有什么终将失去。
“皇上能回答臣妾一个问题吗?”
“问吧。”
“为君之道,是否和为夫之道一样?驭臣之术,是否和驭妻之术一样?”
“当然不会。”
“有什么不同?”
“天下是需要掌控的,臣子是需要震慑的,这些都少不了手段。但是男女之情,却不能用任何算计来得到。只要有半分夹杂了机心算计,这份感情就是假的。”
流素仍看着他,眼中蓄的泪终于滑下来。
“朕从来不愿为讨你欢心而骗你,说一些明知自己做不到的承诺。”
“皇上……”她呜咽着抱住他。纵然心碎,她还是无法对他绝情。
“你究竟有多爱我呢……是不是总有一天,我也会被你放弃……只要我的错令你觉得不可原谅……”
“朕说过会原谅你所有的错。”他轻声道。
“但是你连阳笑都可以放弃。”
“但你不是阳笑。”
流素泣道:“我只是个小女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下令你难以饶恕的错,可是……我很害怕失去你,我真的很害怕……如果有一日你不要我了,不要让我知道原因,只要也赐我一杯御酒便够了……”
他蓦然潮红了双眸,抱紧了她。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她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梁九功死后,乾清宫始终是要有名首领太监,魏珠资历虽长,但玄烨却并不打算升他,理由自是自幼使唤惯了,换了他人难免不适应。
魏珠自己也清楚,并不是这个原因。但他也没有对这个职位有太大的兴趣,虽有少许失落,也不放在心上。如他这般成日里伺候皇帝左右的太监,后宫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后宫嫔妃,谁见了他都要给三分薄面的。
玄烨曾随口问了一下流素的意见,流素也便随口抛出了一句,她觉得永寿宫的李进朝为人可靠,办事妥贴,之前甚得顾问行赞赏。
玄烨便问她永寿宫该升谁主事。
流素似思索良久,才答:“之前柔真属意秦百川,不如将他调回。”
玄烨略怔:“秦百川?那种人,将他调出来做什么?你倒忘了当年他和笙菊那档子事?”
“那事本是捕风捉影,谁也没有实证。况且今日不同往日,一来,秦百川被罚俸调去在宝华殿,这些年来静思己过,必定该有所收敛,行事自当谨慎;二来,秦百川年纪已不小,他与宫女之间若有个一来二去,也还算可能,柔妹妹青春正盛,且出身高贵,哪有可能?之前他伺候先皇后多年,也未曾出过此等岔子;三来么,柔妹妹向来行事稳妥,侍君忠心,又蒙皇上欢心,也不比那些长年幽守的宫嫔……”
玄烨漫不经心地笑道:“你凡想做件事的时候,都会砌词说服他人,你觉得好便调他出来罢,倘若出了事,朕唯你是问。”
流素微一撇嘴:“皇上若怕出事,那有没有秦百川都是不重要的,只要每日宣召柔妹妹,必定什么事也出不了。”
玄烨似笑非笑看她:“只要你不介意,朕也不会推辞。”
流素扭身不理他,却被他抱住了亲吻一阵,低笑:“好好好,朕介意,朕怕几日不见你,便相思成灾。”
流素嫣然一笑。心中却想着,此次调动以皇帝的名义去做,柔贵妃必不会疑心到她身上。
秦百川被唤来启祥宫时,心中自是忐忑,当年被罚去宝华殿一事,当时不知,事后自然明白在处置一事上流素才是幕后推手,究竟对她是感激还是恐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踏入正殿,便见一道隔帘,帘后隐约有人影,他纳头拜下:“奴才秦百川,见过敏主子。”
“起来说话。”
流素先说了调他去永寿宫主事一事,此事他之前已有耳闻,并不意外。跟着道:“秦百川,本宫此次调你去永寿宫,你明白用意么?”
秦百川心头一凛,他虽不明白,却隐隐觉得不对,明明之前听闻的是皇帝调了李进朝去,永寿宫无人,因柔贵妃信任他才将他调出的,怎么最终仍是敏贵妃做的主?
“本宫知道,你先后伺候过两任皇后,你这墙头草,摇得当真高明啊,两位皇后先后崩逝,你这奴才倒是活得安健康宁。”
秦百川听闻此言,刚站直的身子扑通又跪下去,脸上失色,道:“奴才不敢,奴才……”
“不敢什么?本宫说你做错什么了么?”
秦百川说不出话来。
“当年对食之事,你恐怕仍觉得冤枉,本宫知道,你与笙菊确实只是私相授受,并无私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流素慢条斯理说来,语气带着不可抗拒的寒意。
秦百川额上见汗,从前她还是敬嫔时,便知道她是个厉害角色,可数年未曾打交道,如今再相逢,只觉得她比以前更为莫测可怕了。
“因此本宫召你来,不是问你的意愿,也不想听你说别的,只想告诉你,从前你未曾真正效忠于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但以后你只能是本宫的人,没有任何退路。”
“敏主子……”秦百川重重叩下一个响头,周身湿透,“奴才庸碌之人,不敢劳主子挂念,只怕没这福份……”
“你从前对食,只以私相授受罪名发落,罚俸调职,以后再遇着什么奇怪的事,调的可不一定是职位,而是脑袋了。”
秦百川听她语意寒彻,顿时惊惧抬头,这才明白当年被人逮个现形,并非偶然。
“两位先皇后喜欢墙头草,本宫可不喜欢,从今后,本宫要听到柔贵妃的一举一动,包括重要决断,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不难做到。”
“可……可奴才仅仅因为伺候过先皇后才得柔贵妃几分亲近,哪能这么容易便蒙她信任?”
流素沉思了片刻,道:“先皇后崩逝前,身体是否一直不适?”
“是。”
“柔贵妃一直追查此事,她认为她当年流产与先皇后崩逝都与本宫有关,你不防在这方面多给她些线索。”
“可……奴才并未觉得有什么可疑啊?”
“你尽可将一切都往本宫身上关联,柔贵妃希望的就是这样,本宫既被她见疑,多疑心一些也没有关系。”
秦百川大愕,哪有人没事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的,何况还是这种莫大的罪名。
只有流素自己知道,此事与她无关,她越是沉默不为自己辩白,将来柔贵妃追查此事的事泄露之后,玄烨才会越发维护她。
反而是柔贵妃彻查皇后死因,倘若真被玄烨知晓,心中对她必定大生疑虑,将她归为她姐姐一类的人。
“你不必替本宫担忧,本宫既没做过,她是怎么查也查不出实据来的,凭那点捕风捉影,还动不了本宫。”流素淡淡道:“好了,本宫要说的便是这么多,记着,柔真有任何异动都必向本宫来报。”
秦百川咽了口口水,起身正欲告退,忽觉得眼前一花,有银光闪过,竟站不起身来,扑通再次跪倒。
低头一看,一枚直身银钗将他衣衫下摆钉入地面,钗身直没至顶,只露凤头。
秦百川大惊失色,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若说流素刚才一番话已让他掉了三魂,这枝钗的威慑便让他再丢了七魄。
他做梦也想不到,娇怯柔弱的敏贵妃身边,居然还有这等高手,哪怕不用任何陷阱设计,只凭这枝银钗,也够要了他的小命。
他哆嗦了半天,用力许久才拔出那枝钗来。流素淡淡一笑:“这枝钗,是本宫送你的见面礼,好生受着。”
秦百川胆战心惊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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