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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6 章
京城一家小面馆里,阳笑与纯禧面对面坐着。
纯禧穿的是一身藏青碎花布衣,簪了枝乌木雕花凤头钗,一身寻常百姓打扮,也不知她打哪儿找来的。
“你近日还在跟莫展颜学琴?”
“不学了。”
阳笑微一怔。
“莫展颜说我天赋不够,学了也无大成。”纯禧神色怏怏,似乎不快。
到底是皇家公主,哪里有恒心去做一件既不喜欢又辛苦的事。阳笑低下头去,拿筷子捞起一根面,看着出神。
“我还为此和敏贵妃吵架了。”
“为什么?”
“我说……算了,不说了。”这种事始终是难于启齿的,纯禧刁蛮是一回事,还不至于礼教全都抛诸脑后。
然后两人一直无语,阳笑也不吃面,只看着面,似乎碗里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你就不能主动跟我说句话?”
“你想听什么?”
“不说话,就吹箫给我听。”
“在这里?”
看着周遭喧闹的场合,纯禧也觉不合宜,只能拿筷子在碗里胡乱捣了几下,然后发脾气地扔在桌上。
“你该回宫了,总这样出宫,让人知道有损身份。”
“你就知道说这个!我弹琴给你听,你哪怕说我弹得不好也没关系,可你尽走神,从来没有一回仔细听过,我还学什么?”
“我从来都没让你去学琴。”
纯禧一阵委屈,眼见着便要哭出来:“我虽不是正经公主,可到底也是个公主,从小到大,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总着冷着一张面孔,连笑容都吝于给我,我就这么糟糕吗?”
“你是金枝玉叶,本不该与我这种身份的人在一起。”阳笑看一下四周,“你看,我适宜来的就是这些贩夫走卒呆的地方,你需要出入的却是琼楼玉宇,宫殿王府。”
“这些我都不在意,你看每次你来这种地方,我都一样跟来,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我几时说过委屈了?”
“我一直叫你不要再跟着我。”阳笑其实也有些头大,这位公主娘娘近来不管他到哪里都会跟着,全然不顾身份尊卑,男女有别。
“可是我想让你笑一下。”纯禧刚还小性子发作,这会儿却又软下来,一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我看见你就笑不出来。”
“是因为我很讨厌吗?”
阳笑看着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种年纪的少女,心思当真是难猜,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生气一会又软语。其实纯禧并不讨厌,否则他连一句话也懒得与她多说。他肯跟她说这么多话,只是不想伤了这个少女的心。
“公主,我最后跟你说一次,我们是不可能的。”
“我问过皇阿玛,他说只要我同意,他一定会让你娶我,他说这是圣旨,不可违抗。”
阳笑没再说话,付了钱,起身便走。这本在意料之中,皇帝既然指了公主给他,就不会再给他拒绝的机会。之所以一直没跟他说,多半是因为知道纯禧天天缠着他,索性让他俩相处些时日去。
玄烨也很清楚他的性子,强来没有什么好处。因此连纯禧出入宫禁,跟着一个男人满街乱跑这种行为也默许了。
也许玄烨觉得,像纯禧这样一个活泼明秀的妙龄少女,与他相处多了,便能令他软化。
见他离去,纯禧急急跟了上去。
他在京城有一处宅子,只身独居,院内极为安静。
纯禧看着他纵身跃上屋顶,她自己却不行,只得站在天井内抬头看他,跺脚生气。
他也没有看她,自顾取出箫吹奏起来。
从前纯禧听他吹箫,只觉得有萧索孤寂之意,但今晚的箫声缠绵悱恻,柔肠百转,凄凉怨慕。
她四顾一下,一咬牙,攀着天井内最靠近屋顶的一棵桂树往上爬,阳笑虽眼角余光见了,却不理她。
纯禧在皇家马场学过骑射,也看过侍卫习练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并不是裹着三寸金莲的汉女,爬树这种事还是不太难的。
好容易爬上树顶,却离屋顶还有一段距离,她思忖了一下,估摸自己跳不过去,但仍是一闭眼,纵身往屋檐跳去。
他总不可能不管她,任由她摔下去。
果然,身体下坠之时,手臂被人牢牢握住,跟着身子一轻,被带到屋檐上。
想象中的拦腰一抱却是没有出现,她多少有些失落。
阳笑正视着她,屋顶上的月光正好,银辉皎洁,洒落在他一身白衣上,格外淡逸出尘。
他长得虽然不差,但也不是多么俊秀雅致,其实还不如玄烨清俊,只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吸引了她。
“公主你青春年少,出身高贵,该当配个王候公孙,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好奇而已。”
“你不是我,你比我还清楚自己的感情吗?”纯禧一阵委屈,眼泪扑簌簌落下。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你还年少,不会明白。有些人的感情,随着时间推移,终会淡掉,所以还能再开始另一段。有些人的感情,一旦尘封,便不可能再启动,你在我身上浪费再多时间,到最后也会失望。”
“你吹的箫,就是在思念她?”
阳笑没有说话,只摩挲着光滑的箫身。
“你宁死抗旨,甚至连一次让我改变你的机会也不给我?”
阳笑想起了纳兰性德,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唯一相同且不变的,就是对感情的执着,至死不悔。
有些人的感情,一旦尘封,便不会再让人进入他的内心。除非,是那个执着钥匙的人。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箫,只有她的琴声,才能与他相谐,纯禧再怎么跟她学,也学不到她那种意境。她能听懂他的箫声在说什么,是世间唯一能与他箫声相和的人。
也只有他,听见琴声就知道是她在弹奏,哪怕她脸上戴了一张面具。
“阳笑,为什么我没有在对的时候遇见你?”
阳笑没有回答,即便是对的时候遇见他,她也不是那个对的人。但是又何必再伤她。
“送我回王府吧。”宫门已落钥,她是回不去了。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他知道纯禧一直在落泪,但他一直没有回头。任何错觉,若给她一线希望,便是害了她。
到了恭王府外头,他止了步。
纯禧走了两步回头看他,递了一张帕子给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入了王府。
阳笑借着月色看手中的帕子,纯禧不知何时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她身上无笔,绢上字迹犹未干,凑近一闻,竟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她是咬破了手指写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少女情怀,并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解释。在他看来这段年龄差距令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刁蛮任性的孩子,可是在她看来,他们之间只有拒绝,没有差距。
流素见着纯禧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她怏怏的进殿,气色有些差,似乎还消瘦了一些。
“找展颜学琴吗?她在乳母那里照看掬盈,我去唤她。”
“不用了,我再也不用学琴了。”
流素一怔。“出什么事了吗?”
“阳笑……他对我说,有些人的感情一旦尘封,便不可能再启动。”
流素震了一下,他是决意要抗旨了。
再多少功名利禄,加上纯禧这样的如花红颜,都打动不了他,他这是一心求死。
之前还在为这事两难,现在却什么也不用想,流素不免想,她与容秀想的那些,其实都是枉然,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重要,他自己已做了选择。
“纯禧,你哭过?”
她的眼睛还有红肿的痕迹,流素留意到她手指还用白布包着。
“我会跟皇阿玛说,是我不愿意嫁他,我瞧不起他。”
“纯禧……谢谢你这样为他着想。”
“你认识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吗?”
流素微张了口,还是否认了:“我只在乾清宫见过他,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过往。”
纯禧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好了,你才十七,将来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王孙公子要搏你欢心,你很快就会忘了他,你对他只是一时的好奇。”
“他也这么说,但你们都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想什么?”纯禧轻声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像他这样的人了,这世上只有一个阳笑,独一无二。”
“纯禧……”
“但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对他放手吗?我若以皇权去压他,纵能强令他娶我,他也不会觉得开心,我不能改变他,只能选择对他放手,至少我还他自由,不会令他窒息。”
纯禧走后很久,流素还不能回过神来。
以往一直觉得纯禧还是个孩子,现在才恍然发现,她其实已不再是个孩子。
流素自己前世在纯禧这个年龄的时候,尚天真无知得不谙世事,而皇家公主在这年龄,其实早已成熟了。
等容秀抱着掬盈过来时,流素尚在那里出神。
得知纯禧说过的话,容秀也是怔忡无语。
“你瞧,你为他做的决定,其实都是徒然,他自己有自己的选择。”
“没想到纯禧公主她……小小年纪,居然会说出这些话来。”
流素轻轻叹了口气:“纯禧是个好姑娘,将来不知有谁能配得上她。”想着她的身份,将来幸福堪忧。
“你说,纯禧公主那句话,是打算一生都记着阳笑,不忘记这段情么?”容秀这时候居然只想着纯禧的感情。
流素蹙眉道:“我不知道,我连自己都不能保证,何况别人。”
“我现在只觉得纯禧公主特别可怜。”
“你还是先可怜自己吧,我没纯禧想得那么单纯,她以为只要她说拒婚就可以保住阳笑,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她更清楚玄烨的为人,他不会随意指个公主给阳笑,再随意任由他们拒绝。
“那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不妙。”流素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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