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信任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要，我果然，不是个好校长。”玄关的大铁门，超高校级的78期学生们建造的铜墙铁壁前，建校不过十年就要封闭，确实是个失败的经营者。

　　仁仰头看着他一手建立起的庞然大物，眼睛微眯，嘴角微微上扬，她觉得那是“悲伤”。她拉着仁的手，等下他们就要一起待在这最后的希望的堡垒内，度过他们的“一生”。

　　仁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我果然，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最后的时刻陪着的是不应该成为情人的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女儿，确实是天下父亲的“表率”。

　　身后的世界已经摧毁，毁灭的气息——绝望的臭味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拉起仁的手，向前走去，仁却像雕像一样怎么也拉不动。

　　仁微笑着，“悲伤”的，“大概，我也不会是一个好的恋人。”为什么？

　　关闭希望之峰学院，是由希望之峰学院的校长雾切仁，由秘密会议协商一致通过的决议。也许，并不是一致。即使到最后，也依然固执地投出反对票的“影”的世界的代表，正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心存眷恋吗？为什么呢？

　　焦急地咂了咂嘴，她尽量以轻松地语气提醒道：“仁，是时候了……”

　　仁好像没听到一样，又或许是听到了选择无视，到底是哪个她现在也不知道了。他的眼神现在想来或许是赴死的神情：“要，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她曾经害怕仁会为了救自己死去，她曾经害怕仁会为了家庭丢下她，但她知道，这些都不是仁想要的答案。

　　仁也许根本就不在意她的回答，他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大概很丢脸吧，我怕死。”

　　哈？明明是你提出要和“超高校级的绝望”待在一起的，为什么……她努力不去臆测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你在说什么，仁？”有她在，仁不可能会有事的，本该是这样的。

　　仁张开双臂，她也疑惑但是温顺地走进他的怀里，干净的脸上还是有些胡渣，刺刺地在她脖颈里蹭着，平缓地呼吸在她耳边，那淡紫色的眼睛是睁还是闭？她的手攀上了仁的背部，闭上眼睛享受着所有的触感体温味道带来的安全感：“仁，直到自己面对的瞬间，人类是不会清楚自己会害怕什么的，我们自身不管再怎么想象也不会明白的。”

　　鼻腔深处呼出的声音——“嗯”，仁没有离开她，玄关的大门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她没有装傻，而是果断地留下他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死。

　　很小声，小声到她也几乎没有听见：“要，我想我……害怕失去你。”

　　怎么会呢？我们不是要一直在一起吗？她没有反驳，只是愣在了原地，脑袋里回响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渐渐慢下来，向着停止趋去。她的喉咙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水分，只能干涩地发出苦涩的音节：“仁……”你不会失去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相信我的学生。”突然之间拉开的距离，仁禁锢住她的双肩，这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她不知所措。这样一个，连绝望都相信的天真男人，为什么有人能那么残忍地下手伤害他。她举起手，摸上仁的脸，熟悉的触感在黑暗中化为空气。

　　她还记得，当时的她早已看透了一切，当时的她……问出了她自认为问过最蠢的问题：“仁，我和学生还有世界，哪个最重要？”

　　温热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一切只不过是黑暗中的鬼魅化作的幻觉。

　　“要，你不要忘了，你也是我的学生哦。”狡猾的男人，她深陷进他“无知”的希望中，“而且你也是我的世界。”

　　他在说谎，他的世界里，不只有她一个人，他的世界里，成千上万，她不过是其中之一。

　　明明是这么觉得的，却无法狠狠地反击他，沉溺在甜蜜的谎言之中，“等我出来，我们就结婚。”死亡flag立得太高了，她微笑着流下眼泪，似乎是喜极而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了谎言而哭。永远不可能兑现的谎言，叫做诺言。

　　要，你相信我吗？

　　仁，我相信你。

　　***

　　灯突然开了。一闪而过的幻觉，她差点以为某人阴魂不散地跟着她。

　　“原来你遣散他们只是为了自己来吗？”她温和地笑着，脸上狰狞的疤痕冲散了脸部的协调，变成可笑又不和谐的滑稽。

　　雾切响子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现，她痛恨她的眼睛，传承自她父亲的眼睛，不断地刺激她回想着自己的罪孽。

　　雾切响子脸色铁青地看着她，她就知道，那本笔记本里不可能记载的净是些正常的内容，响子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的时候是在想些什么？她大概也知道的……“你跟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脸上的笑容不减，反而更盛，比起嘲笑更像是无声的自虐：“你觉得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响子。”她忘记了，不可能再记得了，她当初就是这么质问她和仁的，那时候仁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用害怕，其实最害怕的是他自身。

　　“你……明明是我父亲的学生……不知廉耻……”在世人眼里就是这样，她其实也是这么觉得，到底是为什么呢……她和仁，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对标签的厌恶，还是单纯对于自由的向往？都不是，不是那样的……他们不是那么肤浅的存在。

　　她看着雾切响子，没有悲伤、不受控制，她的眼泪只是静静地滑下，似乎是身体在代替她悲痛。泪水融进伤疤，越来越痛：“信任真是毒//药啊……”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会要不犹豫地说出“我不相信你”，这样一来，就算世界毁灭，她也不会失去他，至少……她也能看着他死去。

　　“你……”不要总说些没有所谓的话啊。雾切响子想这么反驳，却被她的泪水生生止住，父亲的死，她比起自己应该更加悲痛，比起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就算是如此，她还是不能原谅！但是要责怪她什么？她真的有资格责怪她吗？是要骂她勾引自己的父亲，还是要把父亲的死如她所言怪到她头上，她不知道，她没有那个资格……

　　“这是犯罪……”她除了这句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要半卧在床上，她的眼泪不曾流干，只有短暂的停歇，看着雾切响子，又想起了那张可恨的笑脸：“你觉得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吗？”

　　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插在了雾切响子的心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雾切响子一如既往的冷静崩溃了，抱住自己的头跪坐在了地上。

　　抛家弃子真是那个人的拿手好戏，他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了他的一个小小的决定哭上一生吗？他其实根本什么都知道吧，什么都算计好了吧，就连自己的死亡……他死前有挣扎吗？有后悔吗？有思考过雾切响子，哪怕是她吗？

　　死亡是对活着的人最大的背叛。

　　仁，你真是史无前例的渣男。

　　雾切响子脸色更加糟糕了，后悔吗？痛苦吗？只是想不起来了吧。自己的父亲，再也想不起来了吧。

　　“哭吧。”人在脆弱的时候是最容易找人依靠的，她向着雾切响子伸出了手，雾切响子迟疑了片刻，还是握了上来，“没关系的，你还只是个孩子而已，不要勉强自己了，孩子就是要有哭有笑才叫孩子啊……”她模仿着仁的语气，很虚弱。

　　雾切响子控制不住情感地哭泣。从小就看着父亲离去，长大了还是要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而自己叫也没用，哭也没用，伸手也触碰不到。她去到希望之峰学院的目的是什么？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渴望家庭，她希望有个父亲能在鼓励她斥责她，抚摸她的头，而这个父亲，一次又一次抛下她去了别的地方，去了离她的世界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要抚着雾切响子的背部，冷冽的玫瑰香气刺激着脑海深处最快乐也是最痛苦的回忆……既然生来就是为了死，那么还不如不曾活着；既然快乐最后都会化为悲伤，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一切；既然希望会伴随着绝望降临，那么还不如当初就不要产生无谓的希望……但是人类不曾后悔，就算偶尔会发两句牢骚，会独自一人哭泣，会产生灰色的念想，但是人类不会后悔自己曾经身为人……

　　她也是如此，她不会忘记仁，也不会痛恨仁，如果这些孩子是他所留下来的希望，那么她就会保护他们，代替仁完成他的遗愿——给世界带来希望。要说为什么的话，只能说她早就套上了这样的标签了，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他的“俘虏”，永远地背负着对方走下去，就算只剩她一人，标签也一样不会剥落……

　　真是……烦死人了。我可不喜欢这种标签啊，仁。

　　“要，我有个问题。”哽咽着的雾切响子止住了泪水，她挑起响子银色的发丝，那是她必须守护的颜色，淡淡的，她不需要看清，“你为什么不把脸上的伤疤整掉呢？”时间能冲淡人心，不管多么的刻骨铭心，都会被风沙一层又一层地削到再也看不清。

　　她不需要美丽，就算痛苦丑陋，不被世人接受，她也会一直一直揭开自己的伤疤。她不能忘记，她不允许自己忘记。

　　她没有回答，雾切响子不需要虚情假意的回答，她也不肯说出这样沉重的回答，雾切响子需要的是前行，而不是像她一样被囚禁在过去的阴影，死去的幽灵中。所以她笑了，笑得雾切响子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呐，雾切响子，你信任我吗？”

　　诶？雾切响子睁大了双眼，淡紫色的月亮挂着清澈的泪水。不需要答案，她信任她，这就够了。

　　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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