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龙花

　　龙洲猛的扭头去看身边的那位，动作之迅速，差点儿让自己拧了脖子。

　　白咫却还是云淡风轻的表情，没理睬龙洲，倒记得对他的“上司”请示：

　　“提督大人，属下去去就回。”

　　程海洋蹙着眉毛看他，忽然伸出手，捏捏白咫的胳膊，沉声对跟着白咫的小侍女道：

　　“他若开不出来花，那也罢了；他要是让那镜子开出了花，需要自己放血，你给我看紧了！人我交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说完，他松开手，对略显吃惊的白咫点点头：

　　“怎么上去，就给我怎么下来，不许丢执金卫的脸！听到没有？”

　　白咫微微一笑：“多谢大人关心，属下必竭力而为。”

　　他停了一下，看程海洋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才继续道：

　　“不过，大人，属下身子不行，若要放血，怕是得走着上去，躺着下来，任谁看得多紧都没用。所以，为了咱们执金卫的脸面，属下决定不让那镜子开花，还望大人恩准。”

　　“你决定？你决定那镜子不开花，它便不开花了么？”程海洋对他的提议嗤笑一声，嘴角弧度勾得冷冽而嘲讽，却依旧没有动怒，“好，你这没个正形的狂妄小子难得收了口，乖巧和本官讲话，我便给你个行动自由权，随你怎么折腾吧——只一点，记得好生回来！”

　　白咫“嗯”一声，行个极为敷衍的礼，便施施然走向了高台。

　　龙洲一直紧盯着他的背影，心下很是忐忑。

　　事前他俩也商量了一些，却没达成任何共识，最后只总结出一点，不多不少四个字：

　　随机应变。

　　但高台上怎么随机应变？一刀捅在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对他倒是关心得紧。”龙洲正捏了一把汗，冷不丁，程海洋站到了他身旁，狠狠一拍他的右肩，“龙统领，不是我不近人情，故意要拆散你们，只是外人面前，多少给我注意些影响。”

　　“呃——”龙洲差点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什么拆散？什么影响？大人不要开属下的玩笑！”

　　“哼，少年滑头，故作姿态。”程海洋训斥了他一句，淡淡道，“兄弟情我见得多了，但如你们这般你侬我侬，还传音入密调情取乐的，我可是一次都没见过。”

　　“……”

　　龙洲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程海洋居然能听到传音入密的内容！

　　他心念急转，飞快地回顾了一下自己传音的每一句话，确定没有一句是出格的之后，才舒了口气，当即就要跪下请罪：

　　“属下不守法规，心思不宁，乱议——”

　　“站直了！”程海洋又是一声呵斥，“能传音是你的本事，我听了算我的本事，与律法无干，你无罪！”

　　龙洲瞥一眼远去的白咫，讷讷道：

　　“还望大人知晓，属下与白监察并没有……”

　　“哼，没有不好，有了才好。”程海洋嗤道，“我的兵与其便宜了外面那些乱贼生的野丫头，倒不如内部解决，共同爱国护国，给我来个皆大欢喜！”

　　“……”

　　龙洲瞠目，有心再辩解几句，却怕被这位给扣上“不爱国不护国”、“惦念外头乱贼野党”的罪名，只能讪讪住嘴。

　　但这么一闹，他倒发现了一件事。

　　程海洋对白咫的态度，今日好像改善了不少啊。

　　记得刚见面那时候，程提督对白咫何止是不满，简直就是嫌弃、讥讽、厌恶、痛恨、轻蔑等负面情绪的混合体；等到了山上，白咫扬言要下毒，从而惊跑了江湖客，程海洋更是暴跳如雷，指着两人的鼻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儿就要摆官架子掏刑具了；及至白咫加入执金卫，礼数总是欠些火候，程海洋脾气缓了点儿，但也没少给他甩过冷脸色。

　　像今天这样，一口一个“记得好生回来”、“随你折腾”、“我的兵”云云，程海洋仿佛由恶婆婆变成了亲娘，对白咫诸般纵容和牵系。训斥还是那个训斥，但如今这训斥里头的味道，却完完全全换了个样子——他俩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

　　龙洲摸摸下巴，想想最近有没有这两人独处而他不在场的时间——别说，好像还真有那么一段。

　　那就是昨天进庄之后。龙洲跑去偷听放血的隐秘，白咫一个人回房，似是撞上了去找祭妙宗宗主回来的程提督。

　　当时谢攘也在，龙洲记得白咫说，“我让小谢少爷和他谈了一会儿……如我所料不差，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带来‘执金卫也能参与照镜子’之类的口谕。”

　　好嘛，他所料的确没差，程海洋不仅按他的预想带来了口谕，还顺便带来了一心窝子的善意。龙洲默默咬牙，心道这小公子果然不简单，自己就一会儿没瞅住，他就降服了一个祭妙宗小少爷、一个执金卫大提督，可知平时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偷偷地暗藏了多少手。

　　此时白咫已经站到了石头前。

　　他平静地盯着石头，底下的人也静静地盯着他。

　　经过刚才的纷乱，现在人群已然安静了许多，气氛更是压抑了许多。而等到这次的结果出来，不论白咫能不能让镜子开花，估计他们都会变得更加低沉和不安。

　　很多人都不认识白咫，所以为他打气的一个都没有，同理，给他喝倒彩的也几乎没有。江湖那边不闹腾，执金卫这边又静得可怕，于是场上一处比一处静，唬得那些想低声讨论的人也抿了嘴，紧张地拿眼到处乱瞟。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本已渐渐淡去的两种花香又一次浓郁起来，间或有另一种香气萦绕其间，低徊蜿蜒，若即若离，如泣如诉。

　　龙洲不清楚别人闻到没有，但他五感敏锐，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那丝新的香气。

　　“糟糕！”他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小白要让花开了！不知他要捅自己哪儿？可别胡乱下手，真的躺着回来啊！”

　　他伸长脑袋去望，却见高台上依旧风平浪静，三个婆婆一会儿看看石头，一会儿看看白咫，却没有让他放血的意思。

　　“怎么回事……香气都散到我这儿了，不要说这几位没闻到啊……就算闻不到，镜子上难道就没有显现吗……”

　　他又伸着脖子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老婆婆宣布花开的讯息，倒等来了刚才郭子青下去时她们说的一句话：

　　“花未开——不合格！”

　　“什么？！！”

　　龙洲大吃一惊，看白咫稳稳当当地拾阶而下，去了高台的另一边，不禁晃晃脑袋，揉揉眼睛，又捏捏鼻子，从喉咙里挤出一丝□□：

　　“真他娘奇了怪了……这是内幕还是浑水？明明花香都出来了……”

　　他声音很小，程海洋没有听到，或者是听到了却装作没听到，只负手站在一边。倒是一个刀疤脸执金卫凑得近，听得全，好奇问了一声：

　　“什么花香？”

　　龙洲瞥过去一眼，认得此人姓通名奇，武功一流，智谋卓绝，便是在能人辈出的天子禁卫军中，他依然能排的上前十，所以才有资格和程提督来此打前锋。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明知故问吧？

　　龙洲暗暗留了个心眼，道：“回通大人，属下是想说，空气中明明花香浓郁，怎么白监察……”

　　“你不用叫我大人，也不必自称属下。”通奇摆摆手，瞧瞧程海洋的反应，见提督大人默许了他们的谈话，才放心往下说，“唉，龙兄弟，你可糊涂了，那香气都来自最开始两位的花儿，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别有情趣，反正他们的花儿又香了一次……却不是白小兄弟的花香。”

　　“……”

　　龙洲躬身谢过，心中惊疑不已。向四周看去，周遭所有人没一个察觉出不对，都很淡然地目送着白咫下了高台。

　　“只有我一人能闻到？不可能啊！便是放在我鼻子底下，程提督也该有所反应才是……唉，总不会那香气认得我，还特别喜欢我，所以专门避开别人，一门心思独向我鼻孔里钻吧……奇哉！怪哉！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龙洲想得脑仁疼，差点儿咬碎了后槽牙。

　　他生平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解谜，而最讨厌的事情则是解谜解不开。此时，他把自家的思维和五感运转到极致，将周围的人与物分析个通透无比，却还是没理出了子丑寅卯来。

　　他听着自己咯吱咯吱咬牙的声音，窝了一肚子的火。

　　“别人都正常，要么开花，要么不开，大家伙都看得明白……偏你这小公子给我搞特殊，拿这不可知之事堵我噎我……好啊，好啊，这肯定是还因为那个什么吻而气着呢，否则为何不堵别人，专门来堵我？我不就让你憋气一下嘛，也就一眨眼，你这报复就砸过来了……六月债，还得快，是不是？”

　　龙洲气得都要笑了。但一想到这很可能是白咫所为，而那位弄出这种诡异现象，只是为了和自己较劲儿，他就又莫名地觉得有些开心。

　　不过，那位照了镜子，为什么没让镜子开花呢？

　　他身为四绝之一，执掌名器，又有御封“花师”的称号，所画的花卉几能以假乱真……那镜子可以不为所有人开花，也不能不给“花师”开花啊。

　　他慢慢磨着依旧□□的后槽牙，眉头锁得再解不开。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下一个名字。

　　“程海洋！程大人，”温盈规矩地向这边行礼，语气中带了些谦卑的味道，“恭请程大人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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