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龙花

　　镜子开花？

　　龙洲心中一动：

　　哪儿的镜子？

　　怎么开花？

　　为什么要镜子开花？

　　祭妙宗能者辈出，不可以自己就让那镜子开花么？

　　那面镜子，和割腕取血，和这些江湖客，和自己，和王世子，和远在朝堂还要干预此事的素相，和被邀约前来观礼作画的花师，都有着什么联系？

　　他无声地磨了磨牙。

　　郭子青脸颊两边的肌肉抖了抖，似乎也在暗暗地咬牙磨牙：

　　“我们的确听闻了此事，不过，重赏？这些药丸再加一些钱吗？在下怎么记得，贵宗大夫人对我们承诺的可是——”

　　“是。”朱堂主又点点头，坦然道，“不是药，也不是钱，我家夫人承诺过的是，只要能让那镜子开花，无论那人是美是丑，是老是幼，都可以迎娶我们家的大小姐。”

　　“……”

　　龙洲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儿呛出泪来。

　　他想起昨天在山路上，一位江湖客冲程海洋大喊：

　　“祭妙宗的羹你们难道也想分一杯？”

　　“唉，这个羹如果我们事先知道，真的会想来分一杯啊……”

　　龙洲苦笑。能娶天下第一邪宗的少宗主，哪怕是入赘，怕也是一项了不得的成就。

　　最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名望不愁，若再有些手腕和野心，踩一踩江湖、乱一乱朝纲，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他又想起了刚刚才见过的那位明媚小姑娘谢熙。

　　她知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砝码”，当成了“赏赐”，命运已和一面镜子锁在了一起？

　　她应该是知道的。

　　但她还能愉快地笑出来，藏在花园里偷听别人讲话，对一枚半真半假的簪子和一段虚虚实实的谎言大感兴趣……

　　便在此时，龙洲听到朱堂主续道：

　　“不过，迎娶我家大小姐只是赏赐之一，另有诸多重赏，给那完成任务的英雄——唔，也算是作为小姐出门的嫁妆吧。”

　　郭子青脸色微变，和周围的人一对视，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颤抖：

　　“那我们的血——究竟有什么作用？”

　　这个龙洲最为在乎，他往前凑了凑。

　　“养花啊。”朱堂主口气散漫地说，“若真让镜子开了花，得用那人的血养着，才不至于使其即刻凋谢。”

　　“那——那——事后取不行吗？又不是每个人都能——”

　　“事后取便晚了。花开即落，必须瞬间以血灌之，方能常开不败。你们要想等花开时再取，好啊，到时割腕、捅心、刎颈，任选一个好了。”朱堂主凉凉地微笑，又轻轻一眨眼，对十一位江湖客悠然鞠躬，“至于为何你们每个人都取血，那是因为，但凡接了我家大夫人邀约的，都是非常可能使镜子开花的人。在此的每一位好汉，都有可能是最后的赢家。”

　　有人急匆匆地插话：“那，赢家会有这么多，可大小姐——”

　　大小姐却只有一个。

　　大小姐能嫁的人也只能有一个。

　　“那就看谁开出来的花最漂亮了。”被人连番质疑，朱堂主却并未恼怒，依旧是凉丝丝的语气，“花由心生，心不会骗人，镜子也不会骗人，择优而选，胜者唯一——你们每个人都‘有可能’胜出，但这并不是说，你们每个人都‘能够’胜出。”

　　“花由心生——”又有人涌出了新的疑问，“不知‘心’指何物？”

　　这次发问的是一个略带着儒家气质的少年。

　　他身量未足，形容纤细，看起来比郭子青等人要稚嫩许多。腰间别一把做工精美的紫金折扇，发上佩有羊脂玉冠，身上的衣裳也很是华丽讲究，若不是混在江湖堆里，此人瞧着倒像个踏青郊游的贵家公子哥儿。

　　昨日山上大战的时候，龙洲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位。以他走南闯北多年的经验，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位“他”，其实是个“她”。

　　也不知是哪家养出来的顽皮女儿，好的不学，偏去学人家男孩儿提脑袋闯江湖。不过，这小姑娘的确有两把刷子，她身手矫健，内息沉稳，出招老练而狠辣，武功之高，竟把周遭的一众真爷们儿都比了下去。

　　而她身边的江湖侠客们大都年纪轻轻，历练不足，看起来根本就没发现这位的真实身份。

　　龙洲不知道郭子青有没有看出来，但他知道，这位少侠肯定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因为那位是“她”而非“他”的“少年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对郭少侠暗送秋波、眉眼款款。

　　就像这一次，少女侠客问了一句之后，没等朱堂主回答，就垂头回眸，轻轻地瞥了一眼郭子青。

　　郭子青维持着一张一本正经的侠客脸，目不斜视，眉梢却在发抖。

　　龙洲虽在紧张聆听和分析着情报，此时此刻，却也不由地为这小儿女之情笑了一笑。

　　朱堂主也是个眼尖之人。她瞧了瞧那少女，又瞧了瞧郭少侠，莞尔答曰：

　　“‘心’？‘心’指的东西可多了……比如，对于大小姐的春心，对于我宗的忠心，对于世人的爱心，对于敌人的狠心，对于自己的信心，对于获胜的决心，等等等等。换言之，你们若要想胜出，那就得问问自己——对我家大小姐的春心有几分？对我宗的忠心够不够？爱心、狠心、信心、决心，平日里又积攒了多少？如果无甚把握，现在速速‘变心’，也是来得及的。”

　　她一堆“心”字说下来，明着是告示，暗着是嘲弄，再和着她斜睨含笑的目光，直堵得那些江湖客们瞪眼跺足，偏生多有忌惮，不敢随便发火。

　　龙洲又磨了磨牙。

　　他算是知道这些江湖客为何聚众上落英山庄了，也勉勉强强明白了他们割腕放血的原因。但他依旧不是很清楚，为何祭妙宗要绑走安王的世子爷，还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杀之告天下，而是破天荒与皇室达成了和解，答应以赎金换取人质。

　　仿佛怕要价太欺负人似的，祭妙宗居然还极为人性化地给了皇室筹款期限……

　　虽然普通绑匪基本都会这么做，但祭妙宗显然并不普通。

　　就像皇室忌惮着它一样，它也向来畏惧又厌恶着姓龙的一家。

　　这次的绑架事件，绝不仅仅是祭妙宗闲得没事儿、又自大得发狂，想要狠狠地讹诈皇家一笔……它定有更深层的涵义。

　　龙洲很想再听些别的情报，好进一步弄清这里面的弯弯绕子。可惜这群江湖豪侠们太过年轻，也太过纯良，看事情并没有龙洲那么深，对于事件幕后的种种关系，也没龙洲那么在乎。

　　他们很轻松地接受了朱堂主的说法，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之后，就两手一摊，双肩一耸，任命般地随了朱堂主的脚步，走向了他们下榻的地点。

　　龙洲又在原地窝了一会儿，确定所有人——包括捧碗端血的侍女们——都已散了个干净，他这才猫着腰，嗖的窜出了刚才的潜伏之地。

　　他望望远处朱堂主淡紫色的背影，再看看天色，想想白咫，便打消了继续跟踪窃听的念头。

　　与明楼的花师小公子分开，已经有一刻钟了……

　　龙洲突然很想念他。

　　一个人深入敌后，和两个人并肩而战，果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龙洲一想起身边还有着一位知他、懂他、助他的人，就会莫名地安心不少。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一直到了这二十多岁，他才第一次找到了能与他平等论交的战友——或者说，朋友。

　　也许，这就是聪明人的悲哀？

　　慧极无人懂，高处不胜寒，高手难免寂寞……

　　龙洲难得自我陶醉，发痴完之后便有些脸红。幸好幸好，周围没有别人，便是有，也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这才让他没有进一步的难堪和羞耻。

　　可等他步入执金卫所住的小院时，猛的又热了老脸，叹息着一声苦笑。

　　“……龙大侠他虽然态度温和，脾气甚好，骨子里却骄傲得很，谁都不大瞧得起的。你要知道，他向来自诩聪明绝顶，文雅而风骚，所以呢，他很讨厌与蠢材说话，尤其讨厌和胸无点墨的俗人说话。你不多念几首古诗，多赏几卷画本，要让他喜欢你，帮你办事，怕是困难重重啊。”

　　“那，白大人，我该如何讨得他的喜欢呢？”

　　“嗯，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倒也不甚难。”端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红衣公子笑了一声，甚为优雅地端起酒杯，慢悠悠开口道，“你只要变得和他一样聪明，聪明到让他觉得自己很聪明，他就会喜欢你了。”

　　“啊？”

　　坐在石桌另一旁的少年张大了嘴。

　　“那我应该——”

　　“咳！”

　　站在院子门口的龙洲看话题走向明显要遭，便赶紧出声，向那边两个提示自己的存在：

　　“二位，背后议论非君子所为。有什么话，不如当着在下的面说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