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灯

　　胡图被熟悉的声音吵醒。

　　楼上的装修声已经两个月没停了，看了看手机，周日，六点。

　　“操。”他小声咒骂，爬起来靠在床头，按了按和他一起受罪的沉重的眼皮，努力睁大眼睛。

　　入目一片狼藉，地板上是昨天晚上几罐喝完的啤酒，脏袜子，揉成一团的衣服………

　　还有自己亲手砸碎的手机残尸。

　　哦，记起来了，昨天晚上萧何跟他分手了，他拍了拍脸，靠在床头缓了几分钟才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萧何是他高中时在一起的恋人，刚高考完就和爸妈出柜，结果就是他爸差点把他腿打断，离家出走，这关系一淡就是7年，每年和家人的关系不冷不热耗着，偶尔几个电话，回家见二老一面，本来挺好的家被他搅没了。

　　现在人也跑了。

　　楼上的噪音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仿佛是故意让胡图陷入过去的时光和失恋的哀伤。

　　萧何不仅是他的初恋，还有好多好多第一次，第一次离开家去大学独自生活，第一次去人才市场找工作，第一次被炒鱿鱼，第一次买车，第一次…□□。

　　但是在昨天，这个人带着他对爱情的美好想象和对生活的疯狂不羁一起，离开了。

　　原因很低俗，确很简单可信，胡图看到萧何和别人□□。

　　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gay只有性没有爱，他现在勉强能靠亲身体会打个七分了。

　　萧何激动的吻对方的脸，熟悉到让胡图以为和他交缠的是自己。

　　“胡图，你知道的，我们的感情早就没有七年前那么热烈，剔去当年的冲动，我们两个根本不适合在一起生活，兴趣与生活完全挨不上边。我出轨了有错在先，但我们…真的不合适…”

　　操，浪费七年说老子不合适。

　　楼上的噪音又响起来了，这次还是带着节奏感的“突突突”。

　　都失恋了这操蛋的生活还这么有活力，不下雨就算了还有华尔兹噪音当陪衬。

　　后来发生什么不怎么记得了，看样子大概是把手机砸了，然后又灌了几罐啤酒倒头就睡吧。

　　本来还想体验一把失恋后宿醉的伤感，不过现在除了被噪音吵醒的烦躁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可以品味。

　　但他差不多也过了轰轰烈烈的年纪，现在只想快点把萧何这个人当作垃圾从生活里剔除，然后和其他人一样等第二天的太阳。

　　谁又会离开谁就不能活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伤春悲秋都是无谓，不过也可能本身就没那么多爱情了吧，有的只是被背叛的愤怒与对老情人的怀念。

　　现在，他只想赶快上去臭骂一顿让楼上安静点。

　　他不耐烦的向楼上走去，今天的阳光杀伤力似乎格外的强，眼皮被刺的又沉又晃，酒精可能还是有点用，闭上眼配着把眼皮都能照白的强光让人感觉踩在云朵上。看着空旷旷的楼梯走廊，他才意识到整栋楼由于离市中心比较远，就住了他和楼上两户。

　　走近了一瞧，发现门没关。

　　胡图咳了两声，深吸一口气，在门外大喊。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没看到才六点啊？”

　　怎么没人答应？是不是声音小了。

　　胡图又喊了两遍，还是没人理。

　　他推开门就往里面冲。发现就只有一个人拿着钻头钻墙“突突突”。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肩膀让他回头。

　　乌黑的长发束在脖颈后面，用红绳系住，额头的头发往后束起，只漏出几根。耳朵上带着耳塞，他刚才在门口吼那么大声合着这人完全没听见，那人拔下耳塞，停下钻头疑惑的望着他。

　　但是他还是又把刚才说了三遍的话又说了一遍。毕竟留长发还能好看的男人不多，面对这样一张脸他还是有点耐心的。

　　“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住我一个人。”但青年脸上确露出和诚恳态度完全不符的臭脸色，似乎被打断了工作有点生气。

　　胡图本来就有气没处发，被他这一激，感觉自己那好意白搭，火立马就上来了。

　　“不好意思有用警察局干嘛啊？您知不知道法定装修时间是几点？您这是违法你不知道啊。那照你这个逻辑我半夜三点在大街上遛鸟是不是也可以，反正我觉得没人啊！”胡图噼里啪啦一长串说下来气都没喘两下。

　　那人明显被他惊到了，不过只愣了片刻。

　　“遛鸟不犯法，您可以随时遛。”青年看上去没什么大的反应，刚才那个拽上天的架势让胡图以为这话说完要干架。

　　胡图忍住想要脱裤子遛鸟的冲动，思考着怎么揍那人一拳然后快速逃跑。

　　意外的是那人站起来向似乎是没成型的厨房走去，打开了冰箱门。

　　“您喝饮料吗？”

　　“我要可乐。”胡图听到这话条件反射就回了句，想了半天没会过来怎么回事。

　　他本来要打人结果对方好像要请他喝水？

　　“随便坐吧，别客气。”那人递他瓶水，不是可乐。

　　“我要可乐啊，你是不是拿错了？你是不是又把耳塞放进去了？”胡图不知道哪来的脸还用了两个反问句呛人，这种自小养成的本能说话方式，在萧何两年前说他不会做人要分手时就慢慢改掉了。

　　“嘿，我就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不客气，拿着吧，我家里没有碳酸饮料。”那人笑了笑，在旁边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了。

　　整个屋子修了两个月感觉啥也没修，地板没铺完，哪里都是灰，胡图随便找了个不怎么脏的小板凳坐下了。

　　“这不是矿泉水的瓶子吗，别以为你撕了包装我看不出来啊……说好的饮料呢。”胡图有个毛病，人家越是客气他越想占人家便宜，嘴欠。

　　“我自己调的茶，你试试。”青年用手把前额露出的几缕头发向后抹去，从上往下看着他，从窗外树荫中射出的阳光勾勒出青年好看的面部线条。

　　胡图看着这水淡淡的青色，皱了皱眉喝了下去，果香和花香混杂在一起，不是很甜，但喝完之后嘴里满是花香味。

　　“好喝！”胡图又灌了几口，那点因为酒精留下的眩晕感也没了。

　　“你叫什么呀哥们，对不起啊，我刚才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你调的饮料味道真不错，我叫胡图。咱们以后也算邻居，不打不相识嘛。”说完把手伸出去准备握手言和。

　　“李琬琰，你这人和名字都还挺有意思。”李琬琰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胡图没想到李琬琰这样轻浮的外表下却是个挺能忍的人。

　　“宿醉吧？一身酒味刚才我就闻到了”李琬琰上下打量他。

　　“哎，别提了，戴绿帽被我当场发现。还想借酒消愁宿醉到天荒地老，被您给突突突吵醒了呗。”胡图也一边打量李琬琰一边诉苦，满肚子怒火因为那杯水都变成牢骚。

　　李琬琰挺白的，脸部英俊的有点秀气，尽管穿着不知道印着哪国语言的背心，下身也松松垮垮一条脏兮兮运动裤，但这人的气质和那种普通的帅绝对不是一个档次的，再怎么邋遢也能给你穿出帅哥的样子。

　　才发现自己盯的有点过分，胡图赶紧收回目光，还能不能行了，刚分手就又瞅上新的，这跟萧何的见异思迁有什么区别！

　　“那是挺惨的，没关系，分了再找呗。还有几十年呢。地球上有70亿人呢，你还有35亿个机会，要是你开放点，70亿都是你的。”李琬琰安慰他，顺便给自己点了根烟。

　　李琬琰刚想说你还抽烟啊，被他这话惊的一想自己七年人生都栽到人渣手里了，再找几个估计就一辈子浑浑噩噩带绿帽混过去，干脆孤独终老得了……gay也不会要儿孙满堂，只要自己死的时候不要被家猫啃掉半边脸就知足了。

　　“哎，我这个跟我好了七年，说出轨就出轨了，我为了他都和父母闹翻了，唉哟我操，我真是个傻逼。”胡图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琬琰温和的没有杀伤力的气质让他很想向这个人倾诉。

　　“你这种情况挺正常，现在挺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爱了，打个啵上个床就把'一辈子'交出去。更何况你七年前毛还没长齐呢，这不叫傻逼，这叫迷惘的一代。”

　　“不过我身边老是听到被男人甩的，被女人甩的你是头一个。”

　　李琬琰这种像是在安慰你又是在损你的说话方式让胡图有点气又找不出理由反驳。

　　“您还老是听到啊……”胡图开始想这人是干啥的，自己装修房子，身边还老是有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

　　“我喜欢收集不同种类人的人生故事，能经常给我灵感。”李琬琰看着胡图的眼睛，也不动看了好几秒。

　　胡图小时候养的一条狗也喜欢这样盯着他，小屁孩没事干就喜欢盯回去，盯到狗都懒得看他了他就开心了。

　　所以胡图也盯着李琬琰的眼睛，李琬琰的眼睛很纯净，找不到什么破坏美感的血丝，桃花眼似笑非笑很迷人，再盯下去他感觉李琬琰都能把他看的灵魂出窍。

　　“你盯着我干嘛，中邪了？”胡图发现人比狗难缠多了，狗永远是狗。

　　“你给我讲讲吧，我缺少灵感，你的前任。”李琬琰眨眨眼看着他。

　　“两个高中生，把电影小说里能干的傻事都干了一边呗，没什么好讲的。你是作家啊？”胡图不是很想让一个普通邻居知道自己是gay。

　　“不是，我不干玩文字的活，你太高估我了。什么傻事说说呗，看在我刚才还给你喝了醒酒茶。”李琬琰就那样看着他，胡图也不好拒绝。

　　“………就是高二的时候寂寞了，感觉人生很迷茫，就找了离着近的处对象。他当时也挺认真，两个人上课讲话被老师骂了，一起翘课，离家出走。他想吃户部巷的小吃，背着爸妈，我定好五点钟的闹钟跳起来坐船给他买，人多走得慢急死我了，生怕他嫌弃我慢。我们还在学校厕所做过…高潮那时候他跟我说'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我他妈当时还信了。晚上偷偷逃出寝室还去江滩码头野战，回来后被老师发现了，只好又逃出去……去中山公园玩，刚进去就开始下大雨，两个傻逼被淋的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只好坐了旋转木马和摩天轮。我们就坐在对方对面，他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他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我………”

　　胡图没想到自己记得这么多没什么卵用的屁事，更没想到自己说着说着就哭了，要不是觉得脸上痒痒的他拿手去摸，可能李琬琰就一直不提醒他他哭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邻居面前哭了！还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邻居。

　　胡图啊，你都23啦！

　　“都哭了，你就说完吧，反正脸也丢光了你还不如好好发泄一下…”李琬琰轻轻说，手安慰似的在他肩背上摸了摸。

　　“高考的时候，我就出……”胡图差点说自己出柜了。

　　“出？”李琬琰重复以表示自己的疑惑。

　　“我跟我爸妈说我处对象了，还做了好多次，这辈子就这一个人了。结果我爸把我腿打骨折了，我住院好了后就不怎么和家里联系了。我就一股脑的喜欢他，真后悔当时怎么不冷静冷静。”胡图一边说一边哭的一颤一颤的。

　　“没想到现在还有父亲这么有责任感的…儿子和女孩□□然后气到打骨折的挺少，你爸人不错。”李琬琰吐出一口烟，胡图被他熏了一脸拿手去拍。

　　“能别把关注点放那上面吗？你这人会不会读空气啊。”胡图哭的更厉害了，脸皱成一团特别丑，虽然他很想哭的像电影那样梨花带雨。

　　李琬琰捂着肚子强忍住想笑的冲动。“行，您接着说，我不打断了。”

　　“大学四年，他认识了更多朋友，我也是，发现他根本不是我的type呗，说话没两句就吵，□□的时候还没毛没长齐的时候有激情呢。这四年，我每天在图书馆教室和寝室，他变身交际花，每天在酒吧夜店和派对，两个人半年难约一次会。现在想想最开心的就那两年，高考完了，人也没了。”

　　“您怎么老是喜欢提□□啊，肾功能挺强啊。”李琬琰还是没忍住打断他。

　　“说好的不打断呢？”胡图想到那句话，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gay只有性没有爱，回顾青春还非要把□□加进去好几遍，顿时感觉自己也变成了只认洞不认心的JJ怪。

　　“高三高考之后他过生日，我带他去山上玩，他嫌夕阳虽然浪漫但是压抑，我们就坐车特地去木兰天池看日出。提前一天在山上住着，晚上很冷，但是他的体温就在我身后，踏实的不得了，早上五点半，我就把他抱在怀里，看日出，当时我恨不得时间就那样停了，一辈子这样就好了，光把整个天池都照亮了，湖面上都闪着波光潋滟的波纹，我感觉神仙都要被我们感动了。”

　　“然后你发现，不管你多愿意，地球一天都不会停，不能在一起的终究要戴绿帽。天仙在世也改变不了。”

　　李琬琰这次没朝着胡图，撇过头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慢慢缠住他的脸再散去，有点凄美的意味，好看的胡图甚至觉得失恋的是李琬琰了，以至于没在意李琬琰又打断他了。

　　“算了，照这趋势我觉得你能在说个三天三夜，没完没了。”李琬琰不知道从哪里抽来几张纸。

　　“擦擦吧，鼻涕都快吃嘴里了。”

　　“能别这么恶心吗……”胡图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拿着一堆带鼻涕的纸四处找垃圾桶。

　　“其实人在哭的时候鼻涕有挺多都是泪水，你只要想明白这一点就不恶心了。”李琬琰找来个塑料袋让他扔，把自己的烟头也灭了扔进去。

　　“你人真不错啊，要是我爸妈看到我在陌生人面前这么丢脸估计得气的吐血。”胡图哭完之后又觉得有点尴尬，四处晃着脑袋看着个装了两个月还是一片灰的房子。

　　“那不是，也得有您配合啊，心大成这样再来一百个估计都和我这反应差不多……可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我这房子还得花段时间装修，就我一个人，工程量有点大，装修好你可以上来玩。”

　　“你自己装修，这么厉害？，设计师？”自己这个小区也不便宜，总不可能是请不起工人。

　　“别人做我不放心，主要的地方我自己来，其他的还是交给工人…不是设计师，就是一无业游民。”

　　瞎扯。

　　但胡图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准备下楼了，临走前李琬琰还让他别太伤心，人都要过情关的。

　　在自己家里沙发上坐着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跑到人家家里哭了一趟噪音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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