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书楼

作者:玖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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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离的流风几欲把灯扑灭,苑诗赶紧挪动位置,挡住风来的方向。五官俊朗的男子静静的躺在锦被中,呼吸清浅,眉间有微微的悲伤,被梦魇所缠,像是一重重坚冰融化,显出空落落的冰芯。弱冠的年华本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却生无可恋,谁都不知道他的身世,知晓的唯有婉淑二字。她苦涩道:“能救便救,日后他若想寻死那就是他的事了。”视线投向晃然的灯苗,站立的位置又校准了些:“对了,大人解药配的如何了?”
      忱双解开塌上铜钩,帷幔倾泄下来,掩住床榻:“已经派了雁书楼的下人去城中求药,现在还缺一两味药材,不出意外,明日就能找到。”离开榻前两步,目光移向她手中之物:“手中是什么?”
      苑诗举起手中颇有重量的食盒:“是赵霆送来的吃食,大人要不要吃一点?”
      忱双脸上蓦然腾起一丝难辨的暗色:“不用了,你吃吧,赵府的饭菜油腻,我此刻只想吃些清淡的。”
      苑诗想起什么,忽然颜开,沿着西南向指向院后偏僻位置:“我在后面的厨房内熬了些粥,想着等绿凝过来陪他的时候可以喝,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盛一碗给你尝尝?”
      忱双脸上的暗色过渡成眸中暗藏的温和:“也好,送到书房。”
      绿豆粥用小炉温着,盛夏的季节,是寻常人家最喜的膳食。雁楼的笙歌燕舞对立隔湖,竹院内光影零落,白泽回了里院单独房间,而小梦因伤重,也早早的熄灯歇下。
      推门进去,灯影幢幢,矮桌上书本罗列,见到忱双旁侧空处一块地方,置了软垫,苑诗绕着矮桌过去,放下绿豆粥,伸长脑袋去看他研读的书籍,古字繁文颇为生僻,像扭曲的符号,她一字都看不懂,歪着头问:“大人每天看这么多书,不觉得头疼吗?”
      忱双继续翻了一页:“闲来无事。”
      苑诗抬眉笑着:“没事的话可以出去溜达,流浪这些年我去过不少地方,各地的风土人情很不一样,见识一下也好。”
      忱双端起旁侧绿豆粥,似乎有些兴致:“说来听听?”
      苑诗身子半倾,手肘支在案上,托腮回忆:“有一次我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那里的人敬畏狐狸,将狐狸当作是神明,修庙供奉狐狸石像。于是我就化身狐狸,去庙内偷贡品吃,想着本来也就是供奉我们狐族的食物,守庙的人看见了我,立即唤来村里的人,我以为是要给送吃的,没想到是要捉我,还派猎户追了我好几天。后来我听村庄外的人说,他们认为狐狸是神明,而分食了神明的肉,可以得到神明的智慧,在大山谷里更好的活下去。”
      她说的天花乱坠,他只看她一眼,笑了笑:“明明是要告诉我外面世界的精彩,却总是说一些恐怖的事。”笑意淡下来,目光飘远,放下手中青花粥碗,半晌,低声道:“有时候觉着心中有许多疑惑,想要一一解开,却不知从何下手,所以想从书中解惑。”
      烛火明黄如新,照在他俊朗好看的脸上,镀了层朦胧的暖光,昼日中白净泛冷的肤色显的柔和,更衬的眉目如画。很难得他会说这些话,苑诗低着声音问:“是什么样的疑惑?”
      忱双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瞳暗寂寞的疏离,似蕴了无数星光。四目相对,苑诗的呼吸节奏忽而慢下来,像粗细均匀的时光被拉长,视线挪不开,注视着他,耳边听到的仿佛是山雨里海市蜃楼一般的飘渺音色:“比如说想替你寻到身世,魂魄无形的原因,当然还有些自身疑惑,大概就像你想知道自己是谁。”
      苑诗有些意外:“大人难道没有家人?”
      忱双淡淡道:“早年去寻过,一无所获,如今也过去这些年,有没有都变得无关紧要。”
      苑诗低声安慰:“至少大人你能确定是自己是人类,我除了知道自己可能是九尾狐族外,其它的都不知道,也许有一天说不定就变成了其它东西,比如说……”话未完,先住了嘴,目光逃避错开,眼底无声闪过一丝惊慌。
      忱双接着他的话,淡淡的:“梼杌。”
      苑诗怔怔的愣在那里,空无依托似的,高悬的心脏砸在散乱的碎石上,血肉模糊,未觉得疼,只是沉默着像是等待什么,夏日的天,呼吸先凉了半截,嘴里问的风轻云淡,眼神却透着若有若无的绝望:“到了那天,大人你会杀我吗?”她知道到了那天,她无可避免的会成为九州修道者的死敌,碍着这样的结果,自然不必介怀死在哪位陌生的修道者剑下,只是想知道,她离的最近的人会不会第一个举起武器。
      事实证明,人有五感,倘若失了其中几样,其余的感官会变得格外明锐。苑诗想听他的答案,微闭了双眸,等着。她听到雁楼的靡靡歌舞琴音,流转在烟笼雾绕的湖上,听到莎莎作响的竹间,有暂栖的雀鸟振翅飞走,寂静中原是何等喧嚣。良久,忱双眉眼轻垂,手捧起桌案上的绿豆粥,白瓷做的勺子舀了半勺,含了半口,避而不答:“很好喝。”
      这算是默认了吗?
      苑诗良久强撑了笑:“那便好,我就不打扰大人看书了。”起身来,绕过桌案,跨过门槛,笑容垮下,忽而很不争气的红了眼眶,习惯性的扬起嘴角,看到青竹颠遥指碧空,约有几处星点,孤零零的鸟影擦过灰色天幕。
      去到男子所在的房间,白烛将近燃尽,换好新的白烛,坐进藤椅,他闭眼睡着,眉间悲戚凝重,她睁眼守着,眼中灰败黯然。白日停的雨不知何时落地,雨声纷纷。塌上昏睡的人仍断断续续念着类似‘碗,水’二字,苑诗像听到他遥远的愁绪,竟蓦然与自己的心境重合,无论是像她一样不被这世间待见,还是像他不愿待见这世界,总归结地,都是一种由心的绝望。
      世人总喜自诩特殊,与众不同似乎是一件威风凛凛的事,而特殊如她,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魂魄无形的妖物来,可这种特殊并未给她带来什么福气,反倒是流离失所,连正常的生活都没有。如果可以,她也愿成为真正的妖族,或者人类,不要担着一身隐藏的罪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跟前。
      子时一刻,绿凝撑伞前来,酒微醺,妆半卸,显出疲惫的模样。苑诗将藤椅让给她,去厨房端热粥,那时,书房的灯已经灭了,对湖的雁楼只余零星的光点,这一座兼具风雅与风月的庄园归于宁静,与寿城一同睡下。端好热粥回来,绿凝坐在藤椅中已经整理好一身倦态,眼中的神彩干净,紫竹笛握在手心,专心的守在榻前。
      苑诗陪着绿凝直到黎明十分,远远的还能有几声鸡鸣爬过院墙贴地过来。出到门外,白雾浓重,温度冷热适宜,空气清新怡人,这是一天最好的时辰,寿城冷冷清清,没有及时醒来,而她要在此时回房睡下,才能打得起精神,继续陪着绿凝熬夜。
      离开时,厢房内响起笛声。苑诗绕过连廊,翠绿的竹林后,不知何时,似乎猝不及防的开了一朵雪白的花,小梦像一尊雪白的冰雕,熹微的光,还不能将她的乌发垂落遮掩的表情照亮,清清冷冷的孤影,她看见小梦站在哪里,白裙曳地,似不能见到阳光的魅影,浓雾护绕着她,她倚着廊柱,手搭在雕栏上,寒玉般的手握着腰间系着的玉玦。
      苑诗不晓得是否每一个黎明,院中的人还未醒来时,她就这样寂寞的站在廊下,揣着一份他人无法亲近的冰冷和不被人知晓的心事。穿过渗进连廊的雾重,隔近了去看,冰雕的绝世容颜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原本要透出眼眸呈现出的情绪还未达眼角,就已结冰封存,这样冷丽的一人。
      苑诗就近站在旁边,问:“这么早就起来了,是想听绿凝奏笛?”
      小梦偏头看来:“正好醒了。”
      苑诗心知这个正好或许就是她的习惯,他人醒时,她闭门不出,疗伤歇息,他人睡时,她清醒的看他人见不到的景。
      再无多话,苑诗回房睡下,本是奔着一场安稳觉去的,却跌入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天地间,有一群修道人疯狂的喊打喊杀,是冲着她,她转头就要逃走,却每一动就惹的山峦震颤,疑惑俯身,竟看见自己是一只巨大的梼杌,浑身雪白,利爪长尾。她欲哭无泪,四肢并用的加速逃跑,看到前方横着一座大山,正窃喜的的跨过去,那白雪簇拥的山头站着一位白衣风华的男子,是忱双的模样,他手持冷剑,眼中盛满令人惊惧的杀意,截去她的去路。她说不出话,看见他那么小,实在可爱的很,便想用巨大的爪子去拍拍他的头,又担心这一爪子会把他直接拍进山坳里,犹豫的一瞬,忱双却挥剑过来,惊起数丈白光,她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而后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身体仿佛被扯过许多地方,再睁眼,已是寿城破旧的戏院,她一身灰布破衣睡在角落里,院子中央是雕塑般背对着她听书的人,老少妇幼,一一俱全。高台上,宋青坐在矮桌后,身旁立一根竹竿,挂一盏白灯,正夸大其辞的将炼妖的故事描述给众人听,她听不清,起身来,光脚踩在木板上。狂风吹的风灯摇摇晃晃,宋青忽然站起来,右手笔直的对着她的方向:“炼妖就在那里。”她不能控制的睁大眼眸,雕塑般的听书人身体不动,头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纷纷转过来,是一张张死气沉沉的绿脸。
      苑诗满头冷汗,惊的拼命后退,身体失横,从什么地方摔下去。就在落地的一刻睁眼,眼看着离地越近,却无能为力。脑门撞到地面,疼的呲牙咧嘴。恹恹的爬起来,大力去揉生痛的额角,很恨道:“天杀的,宋青你都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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