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书楼

作者:玖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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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泽毛


      笔墨暖香的书房一瞬盈满寂静。忱双唇畔不经意有了些微的弧度,是不易察觉的微笑,轻拍身侧软垫:“坐过来。”苑诗绕过桌案,坐下后,心跳乱了些,不敢看他。忱双挪过茶杯,添上空杯,抬手倒满:“你杀过什么人?”
      苑诗盯着茶杯出神,回忆像禁锢的密笼,积满褪色不堪的画幕。茶香弥散,窗框青藤绕过,捕获大片金色,叶尖通透翠绿。她五指圈紧杯沿,垂首低声回答:“是在瀚州的时候,有两个散修的道人,骗我去他们的住所,说是赏些吃食与我,我信以为真跟过去,他们却把我抓起来,想取我的内丹炼药,我当时很害怕,拼命挣扎逃走,结果他们死了。”她亲手所杀,第一次沾染人血,过往钳住心神,寂静中听见忱双轻声说:“没事了,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在这里你不用当自己是寄人篱下,这竹院就是你今后的家,你也是这里的主人,想干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不必如以往一样小心翼翼。”苑诗侧目,对上俊秀的眉眼,温暖字眼如凿出汩汩清泉,她的心一点点被温柔盈满:“多谢大人。”
      忱双低眉微笑,揽袖执起砚台上玉管白毛笔。桌案摊开破旧书简,已经不辨字体,斑驳成无序黑块。墨笔所描之处,黑墨流动成形,逐渐显出失传的古字和图文,约莫是一套厉害的剑法。苑诗看呆,双目圆睁:“这是什么笔,好厉害,竟然可以恢复这些残缺的字画?”
      忱双继续专注的描:“是白泽笔,取白泽身上的绒毛做的,有恢复古画的功效。”
      苑诗一直以为白泽充其量只是镇院的远古妖兽,不曾想他竟然浑身是宝,看着完善多字的竹简,不禁拽住忱双袖摆,雀跃欲试:“大人,还有笔吗,我也想试试,正好也能帮上忙?”
      忱双手中动作停下,手转方向,笔端对准苑诗:“拿去吧,这里仅有这一根,本就是打算交给你来描。”说完,指尖拨向右侧月白包袱,包袱一角打开,成捆书简露出小半:“包袱里还有很多,慢慢来。”
      苑诗欣喜握稳,拖过竹简,垂首认真尝试,笔尖下黑字隐现,得意笑了笑,边描边问:“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大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失传的古籍,就拿上次书记载的练魄秘术来说,想必天下无第二人知晓,在大人这里都能找到记载。”
      忱双揭开桐花杯盖,耐心解释给她听:“书楼中的书籍是雁书楼主人留下,搜罗各地珍奇资料,可供客人参阅,而竹院中的书籍并不对外公开,这是白泽一族的藏书,从远古流传下来,甚为珍贵,由白泽亲自镇守,里面有远古失传的秘籍也并不奇怪。”
      苑诗笔尖猝然停在竹简上方,转头问:“我曾听过白泽一族的传奇,说是有圣人治理天下时,才会出山奉书而至,难道这是真的?”
      忱双眉间携了丝清净的笑:“奉书一事是真,圣人治理天下却不尽可信,多年前在宛州九隆山脉偶遇白泽,他一路追到这里,带来这些古籍。”
      苑诗双眸溢满赞叹,良久不能收回目光,语气尽是钦佩:“能得白泽如此忠心追随,大人果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记得我第一次来雁书楼,绿凝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忱双静静抿了一口清茶,衣摆散在苑诗裙侧,一白一紫交融叠加,似一株盛开的石斛兰。他放下茶杯,手指搭于杯托:“我只是一介凡人,何来这些盛誉,且再了不得的人也比不得你魂魄无形,说不定你是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更加厉害的存在。”
      苑诗额前一把冷汗:“大人就不要折煞我了。”随即看向包袱,换过话题道:“不过这些竹简好像是大日前几日从外面带回的。”
      忱双点了点头:“这些书简埋于深山,我也是通过地图找到的。”
      苑诗闻言一脸不甘,嗫嚅道:“原来大人是去寻宝了,怎么不叫上我,我最喜欢找宝贝了。”
      忱双听得清清楚楚,问:“你喜欢挖宝?”
      苑诗忙点头,放下白泽笔,眯眼自笑,燃起兴致后滔滔不绝,时不时还在空中比划当时情景:“那当然,我还干过几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宁州桐山,我在山里占了个狐狸洞,准备安家一段时日。某日山上忽然来了些中年男子,在我洞门口指指点点,说山洞下方有宝物。他们当日就从山下运来锄头铲子开始挖洞。我也很好奇他们口中的宝物,便趁他们不注意就在他们洞边打了个小洞,他们白天挖,我晚上挖,速度要快他们些,三日之后终在地下找到他们要的宝物,是一个铜质雕花方盒,当时欣喜若狂,就想着拿走里面的东西,好歹留个盒子给他们。”
      日光攀过窗棱,探屋更深,炫丽刺目得似映光的白雪。忱双眉头抽了一下,问:“……后来呢?”
      苑诗忆及此事,至今心有悔恨,懊恼的捏紧拳头,愤愤不平:“我当时怎么知道那些男人其实是修道人士,他们要找的宝物是失传的古符,我将铜盒打开后,即被古符重伤,动弹不得。他们以为我只是一只普通狐狸,拿了古符就走了,我却在地下躺了两月有余才转好。”
      嫩叶飘然坠落,恍如失翼的素蝶。忱双又问:“那还有几次呢?”
      苑诗露出狐狸狡诈的表情,阴阴的笑:“还有一次率先挖到别人要找的宝藏,得了不少钱财,让我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满脸陶醉,沉浸在过去喜悦。
      忱双看她得意,赞同道:“是啊,我应该带你去的。”
      苑诗讨好的眨了眨眼:“下次别忘了我就好。”
      忱双移开目光,指向桌案,微笑着以手支头:“好了,赶紧描吧,包袱里还有很多,需要些时候。”
      苑诗握笔,竹简上图文并茂,轮廓清晰几分,她疑惑的问:“这么多剑法,大人是要自己练吗?”
      忱双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些剑谱是给赵霆的,仅一套至阳剑法远不够,加上这些,该能保他赵家一族盛名。”
      苑诗笔下不停,眉眼弯起,自顾自的笑:“大人其实还是很关心赵霆。”
      忱双兀自看向累累剑谱,自语:“……或许吧,总觉得与他有些缘分。”
      门扉紧闭,轩窗半开,盎然盛夏媚景。描字是一项耗精力且细致的活儿,松烟墨汁的用量控制极为考究,多一分字迹晕开不清,少一分不能辨别字形。花去整个上午,描完的也不过两卷。苑诗偏偏是个有始有终的主,既然答应忱双,那绝不能半途放弃,表现出的毅力和专注让忱双也有些吃惊。饶是他也有些好奇:“你这么认真,是想赶紧描完帮赵霆?”
      暮色兴起时点好的新烛只剩短短一截,灯台中烛泪串成冰棱,夜色如潮。苑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是一部分原因,还因为我答应了大人,就一定要做到。”
      忱双放下手中书卷,拿过她捏紧的毛笔,摆回砚台:“时间不早了,今日先到这里,明天再来。”
      苑诗直起僵硬身体,起身活动几下肩腰,满意看着一天的成品。又想到忱双整日桌边悠悠捧茶,闲闲看书。当下意识到什么,幡然醒悟的问:“大人,你这是怕我去赵府惹麻烦,特地让我在这里消磨时间?”
      忱双笑了笑,随手掐灭灯苗,书房顿时归于暗色,月光徐徐透过窗纸,一地碎银般的光泽:“是这样没错。”苑诗黑暗里瘪嘴,果然猜对了。推门而出,月挂雀檐,天幕薄蓝如海面,繁星点成熙熙攘攘的铜钉,院内靡一层酒香。宋青白泽饭后饮过的酒坛还摆在石桌上,等明日蓝衣下人过来收捡。
      一觉醒来,精神恢复了不少,有了一天的练习经验,第二日描书明显熟练许多,定下的十卷竹简提前完成,忱双伴在苑诗身边整日,半步距离,余光中有雪白长衫,袖中指骨修长的双手,清净好看的眉眼。夜色朦胧,雁楼歌舞升平,流彩溢出浮生靡艳。忱双回房休息,宋青白泽桌边推杯换盏,絮絮叨叨,泄露已醉的事实。
      苑诗停在院中,白缎软鞋踩在青石板,紫色裙摆曳地廊下,绕一身清冷幽光。她看着白泽背影出神,良久唇边起了笑,至圆凳弯身坐下,替手脚醉的不灵活的二人满好两碗酒:“酒还剩半坛,喝完了你们赶紧回去,小梦也都休息了,你们吵到她可不好。”
      宋青酒意微醺,耸拉着脑袋看她,口齿不清的问:“这两天你都和大人共处一室,你们这是忙什么?”
      苑诗赶紧替他满上:“整理书籍,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转过头,又劝酒白泽:“宋青都喝完一杯了,你也赶紧,可不能输给他。”白泽瞧宋青一眼,微微皱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净白双颊红的更沉。一番劝酒后,酒坛已然见底,晚风携浓郁酒香。
      鸢尾花丛里冒几声虫鸣,更衬竹院寂静。白泽与宋青醉靠石桌,有酣睡之意。苑诗置酒坛于脚下,戳了一下白泽胳膊,笑的起劲,音色却颇为正经:“白泽大哥,我好像都没认真看过你的原型,也不知道你本来的模样是不是跟书中描绘的一样,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白泽猛然坐起,酒意上头,全无平日傲慢之态:“当然一样。”
      苑诗笑的更欢,双手扶稳了他,显出期待神色,接着问:“那你能变回本来模样给我看看吗?”
      白泽稍作斟酌,旋身踉跄站稳,后退一步,发丝由青转白,银光裹至全身,散开成巨大一团,其中白泽真身可辨。雪白的柔软皮毛中隐藏着淡青色的神秘花纹。头上一对硕大的犄角划出完美的弧线,两角间似是有隐隐电光闪动,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眸深邃而清透。苑诗惊叹道:“果然是很帅,和传说中的一样。”
      四角灵兽摇摇晃晃,苑诗眯眼笑了两下,趁他还没倒下,口是心非道:“我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了,你们继续喝,我先回去了。”白泽应了一声,前爪推搡宋青,叫嚣继续喝酒,见宋青没反应,寻到空了的酒坛,不满推开,以爪枕住头项,双眸磕磕绊绊。浮云淌过天河,不到半分,约莫是睡着了。苑诗一步三回头,绕过竹林后,已走到门边,竹林间罅隙,雪白巨兽伏地安然静卧。
      弯月藏进云层。苑诗从屋内拿了把小剪刀出来,轻手轻脚的摸进院内,从雪白的巨兽头顶捋了一把软毛,一剪刀剪断,又猫步的溜回去。醉倒的一人一兽浑然不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露重寒凉时,才各自冻醒回了房。
      清晨,隐有晨雾。大约酒后头疼难受,宋青没来吃早饭。院中独剩苑诗一人时,白泽顶着一头诡异的偏分头出来,一路怒气冲冲外加骂骂咧咧。苑诗看情况不妙,就要躲去书房,被白泽一把截住,指着头上一块板寸发根:“这是谁干的?”
      苑诗仓促停住,拿起包子咬了两口,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他秃了一块难看的头顶,旋即义愤填膺道:“这也太过分了,都剪成这样,肯定是宋青喝醉酒干的,只有他这么无聊,而且那时候你是看着我回房的,可不能怀疑我。”
      白泽将信将疑,目光矍铄盯着她,一副你也不是好人的表情:“是吗?”
      苑诗眉头不经意抖了两下,随即理直气壮的仰起头,一副气的跳脚的样子:“你不信算了,我还懒得解释。”
      白泽硬是没从苑诗身上找出疑点,当下就认定目标,杀气腾腾的往外走:“我这就找宋青去,敢剪老子的毛,肯定是活腻了。”
      苑诗长嘘一口气,袖中左手已浸出微汗,打湿紧握的一撮白毛。晨光染透竹林,脚边一地赤金。背后忽然传来忱双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金色薄雾里,长身玉立,淡然的神色,目光静静看向她的左边袖摆:“忘了告诉你,只有白泽胸口处的绒毛才有用。”
      苑诗脸色苍白,欲哭无泪:“你不早说。”顿了顿,又问:“大人你都知道了,你不会告诉白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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