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云端

　　离电影开场还有两个多小时，二人决定先出去转转。

　　步行街人头攒动，一个个商场大楼鳞次栉比，方庭云从未与人逛过街，身上的衣服都是人少的时候直接进店买的模特身上搭配好的套装，此时面对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有些难以适应，凡是被人匆匆走过碰撞一下她都要小小地慌乱一下，赵海城默默地绕到外面，尽量让她靠着路边走。

　　正当此时，一个孩子牵着气球笑着往前跑，边跑边回头看着身后，似乎在与人嬉戏，也不看路，“咚”地一声，硬生生地撞到赵海城后背上，赵海城闷哼一声，还没等回头看，那孩子已经揉揉脑袋跑走了。

　　方庭云听到了他的闷哼声，马上拉着他问是不是撞到了之前的伤。

　　赵海城把她拉回到身边，轻笑着说：“你也太紧张了，一个小孩，还能撞到我肩胛骨不成？”

　　方庭云听了，低着头慢慢往前踱着步不说话，赵海城没听到回应，又见她这样，便问道：“怎么了？”

　　方庭云嗫嚅了一会儿，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你不是在水龙头上磕的吧，水龙头的形状跟你的伤根本不相符。”

　　既然她已经知道，赵海城也不隐瞒了，他“嗯”了一声表示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方庭云抬头瞪他，她讨厌他的云淡风轻，“纪炎害你受伤，还害你停飞，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伤也受了，飞也停了，说出来除了让你更恨他，对已经造成的事实没有一点作用。”赵海城依然笑着，淡淡地说，“我宁可你不知道，也不想你去记恨谁。”

　　她带着薄怒，也就没有注意到他后半句语气里流露出的心疼，埋怨道：“你是不是太好欺负了！纪炎打你你也不还手！”

　　赵海城也不恼，只说：“能躲开干嘛要动手？”

　　方庭云见他嘴角含笑的样子，脾气顿时没了大半，她跺了跺脚，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转身进了旁边一家商店。

　　进了店她才发现这是一个男装品牌，导购笑着迎上她询问想买什么，她只好停住转身欲走的脚步，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立即就被橱窗边的模特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件卡其色的大衣，简简单单的款式，衬得内里穿着西裤和白衬衫的模特愈显干净挺拔，导购适时地在身边介绍道：“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

　　方庭云不懂新款旧款，也不认得牌子，她只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赵海城，于是她回身对他一笑，继而指着他对导购说：“帮我拿一件他能穿的。”

　　赵海城赶忙拦住要去找衣服的导购：“您先去忙，我们看看有合适的再叫您帮忙拿。”

　　“你这是干什么？”导购走后，他压低声音问。

　　方庭云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搓着里面的布料，她就是特别想给他买一件衣服，竟然还要努力找个理由。她想了一会儿，才说：“上次你那件衣服，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那个□□洗店弄丢了，我想赔你一件。”

　　赵海城听她这么说，心中掠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失落，摆摆手说：“不用了，外套是公司发的，跟制服一样，丢了可以再领。”

　　“连外套都发？都发了什么颜色的？”她记得被自己弄丢的是一件藏青色。

　　“黑、藏青、深灰各一件。”

　　方庭云听罢拉着他朝那假人模特走过去，说：“也就是说没有这个颜色嘛。”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中带了一点点撒娇，她慢慢把假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仰着脸对他笑，“我觉得这个好看，你试试。”

　　服装店灯光明亮，可看在赵海城的眼里，再亮的灯光也不及方庭云分毫，他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就这么看着她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套上了那件衣服。一时之间忘记了言语。

　　那衣服一上他的身，她所料一般帅气逼人，将他温暖柔和的气质修饰得更加出色，帮他拢了拢衣襟，她笑着招呼来了导购：“帮我拿一件小一号的吧。”

　　赵海城比那将近一米九的模特矮了一些，虽不是肌肉虬结，但也不是骨瘦如柴，他肩膀宽厚，腰臀线条硬朗自然，一双长腿使他看上去比实际身高要更修长挺拔，方庭云估计着，小一个尺码应该刚刚好。

　　方庭云又将新拿来的衣服给他试了试，果然非常合身。导购也由衷地赞叹道：“这衣服简直是为你男朋友设计的一样。”

　　方庭云心情大好，她拿出钱包，赵海城先她一步将卡递出，方庭云大概料到他会如此，眼疾手快地按下他的手，递出自己的卡，转身对他粲然一笑，一脸得逞后的狡黠。

　　赵海城哪里见过她这样的一面，他赶忙调转目光，心跳快了几分。

　　方庭云拿着钱包和衣服往外走的时候掉落了一个金属物，她毫无察觉，嘈杂的商店里，“叮”一声清脆的响声，细细小小的声音像是寺院里的钟声一般倒是让赵海城瞬间惊醒，他低下头捡了起来，跟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将捡到的东西递给她。

　　“哦！”方庭云惊讶地看着递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是两把用一个细细的铁丝环挂在一起的钥匙，那是她拿着谭晓莹寄回来的钥匙去新配的，差一点又弄丢，她觉得自己糟透了，每次与赵海城在一起就慌乱得像个傻瓜，她低下头把钥匙继续塞到钱包里。

　　“放钱包里容易掉。”赵海城说。

　　“新配的钥匙，就这么两把，放别的地方找不到。”

　　商场内外的人多得摩肩接踵，方庭云和赵海城都不是很爱逛街的性格，走到一家快餐店门口就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

　　买了饮料，两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的工作。

　　“明天飞哪？”

　　“香港。”

　　“很难飞的那个机场？”她记得隐约在书中看过。

　　赵海城愣了一瞬，才知她说的是启德机场，答道：“现在都飞赤鱲角了，启德都关闭十几年了。”

　　“关闭了啊？那以前的那个真的很难飞吗？”

　　赵海城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降落之前有个很大的右转弯，对技术要求比较高，遇到不好的天气，也容易复飞。”

　　方庭云来了兴致：“这么有挑战性的机场停用了，你没飞过会不会有点遗憾。”

　　“不遗憾。”

　　“为什么？你就没有想挑战一下高难度的想法？”在她的印象里，走钢丝的人钢丝越用越细，爬山的人攀爬的海拔越来越高，这才是人之常情。

　　“没有。因为身后有这么多条人命。”赵海城慢条斯理地说，“在地面练习时把不利因素做到最大，是为了在天上飞行时把所有的不利因素排除到最小。有能力飞各种变态的情况是为了发生意外时从容应对的，并不是用来好勇斗狠来显示自己能力有多么出神入化的，我知道自己的技术能做到就够了，不需要显摆。”

　　作为科研工作者，方庭云一向是越困难越兴奋，越是不好走的路越有斗志，对于赵海城安全至上的保守思想，她自然不能全部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事物的评判标准，赵海城一向尊重他人的想法，他也无意与她纠缠于这个问题，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工作怎么样了？看你最近都不忙。”

　　“搞植物的嘛，冬天草木生长也不活跃，没什么工作，经常窝在办公室。”

　　“亚热带地区植物也不生长？”赵海城隐约记得她在亚热带的西南地区有项目。

　　“植物生长，除了跟温度有关，和雨季、日照都有关系，冬天，再温暖的地方，总是不如雨水充沛、日照时间长的时候生长得快了。”讲起自己的工作，她就停不住，话也比平时多起来，末了还说，“虽然是坐办公室，但也有工作，最近粮食署就有个香蕉黄叶病问题的交流会，我可能要出国几天。”

　　“香蕉你也管？”

　　方庭云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笑，自信满满道：“当然，我可是植物国王。”

　　窗外灯光斑斓，人群川流不息，她的眼中波光潋滟，赵海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她看着窗外，赵海城看着她，许久许久，赵海城觉得，若不是电影快开场了，他真的想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他看了看手表，说道：“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方庭云还是看着窗外，没有任何动作。他才注意到，她的目光其实并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放空，而是一直定格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那小女孩拿着棉花糖舔着，身旁的母亲笑意盈盈地牵着她看路边一个卖玩具的摊贩演示着唱歌的毛绒小猴子，她看得认真，嘴角带着孩子一般的笑容。他不得不打断她，只好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手臂，将她从沉思中拉回。

　　“咱们电影快开始了，现在过去吧。”

　　“好。”

　　“是认识的人吗？”

　　“谁？”看赵海城目光所指，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没有，我只是……看那个小女孩的辫子编得很好看。”

　　她看的不是猴子玩具，不是棉花糖，而是……辫子？

　　意识到他的疑惑，方庭云更加羞赧，低声解释：“我小学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女同学她妈妈每天都给她编不同样式的发辫，我和爷爷住，爷爷每天到处工作帮我凑学费，我自己弄不好头发，只能剪短，我真的特嫉妒那个女生，可又没有办法，我只能努力学习，每天拿着一百分的试卷在她面前晃。”说到这些，难以避免地想到以前的种种，她心情复杂，最后却用故作开朗的声音来掩盖心中的阴霾，“是不是挺幼稚的？”

　　赵海城第一次听她讲到家里的事情，她受到过优秀的教育，又高傲冷漠，待人接物时又礼数周到，腰杆总是挺得笔直，于是他就理所应当地以为她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有着宠爱她的亲人朋友，有为她的教育问题操心的父母家人。

　　此时看着她假装无所谓的表情，赵海城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唯一所想，就是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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