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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
遇到红烟那年,我十二岁。那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七个月,我远行荒山,恰逢连日阴雨,山洪溃堤,像野兽一样汹涌而下。她趴在一块竹木上,像一叶浮萍,脸上是茫然无措的慌乱,却不是无望的呼喊,那一刻,我决定救下她。
断涯懂水性,于洪流里助她脱难,并带到我的面前。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光着双脚,左脚甚至有些发紫,我皱眉问道:“怎么你的左脚这样冷?”她只是冲我摇头。
那时的红烟,坚强而又羸弱,像风中微颤的枯叶蝶,缓缓降到我的身边。
我将她带到了我的书房,那夜她高烧不退,嘴里只叫着娘亲。我想她许是想家。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遭遇,才令她独自流落在外。我顿时生出一丝怜意,决定将她留下。
第二天黎明,她病情好转,脸色却依旧惨白,她告诉我她叫红烟,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想了想,我说:“这名字太艳了些,你跟着我,就随我姓,叫黎墨,你看好不好?”她只是微微点头。
从此,外人称我为黎公子,称她为墨姑娘,就这样过了七年。
墨有一头浓黑的长发和一双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极了母亲温婉的样子。但我发现,夜里她总是睡不好觉,噩梦缠身。我用从塞北带回来的挽凤做成檀香,它的味道可以宁神安心,我将它点在她的卧房,也许这样她可以稍许安稳。
得知黎墨身世的时候,我正盘腿坐在院子里那棵红梅树下,抚着娘亲送给我的那把桐木琴,断涯站在我身后。
“怎么样?”我问。
“墨姑娘....”他略略迟疑,“大概就是当年唯一逃过暗杀的联家小女儿联初。”
手指一颤,发出一声嘶哑的琴音。“可有证据?”我问。
“墨姑娘脚腕上那只匕首正是联夫人生前所配之物。”
原来日夜不曾离身,原来总有噩梦相扰。
“这事就此作罢,别传出去。”我沉声说。
“可是....”断涯还想劝,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站起身,望着那棵老梅树:“七年,我那样信她,她若真有那个心思,你以为我活得过几时?况且,我欠她的....一条命算什么?”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她弯弯的眼睛,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呢。
夜里,我潜入墨的卧室,她紧闭着双眼,睫毛微动,样子十分不安。我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联初,该是怎样的信念让你坚强的活了下来,我欠你的那样多,怎么可能还的清,还好,还好我有余生。
每年我都会上九松山上住一段时日,这是父亲的遗愿。山上的木屋是他亲手建造,为的是每年为死在他手里的亡灵悔过。
那夜,月亮圆的正好。我站在一棵松树下,看清冷的月光的洒满山涧。我想了很多事,这许多年来,我们走过的岁月,春日里,她会扎一枚纸鸢,却从来不放,我问她时,她也从来不答,只是浅淡一笑,即便那笑意未达眼底,却也是难得的一抹亮丽,我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热切的渴盼。
直到身后她的脚步传来,我转过身看见她含着笑意的模样,突然就明白了那份渴盼:我要娶她为妻。
回去的路上,我贸然求亲,本是懊恼唐突,却没想她只是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便答应下来,我有些意外,更多欣喜,只是几分疑虑: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身后凉风徐徐,带着松木香,清冷的月光不再淡薄,它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将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三,老管家说,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日子。
婚礼前期,断涯几次找我,一脸担忧的神色,都被生生挡了回去。我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依着黎家的传统,历代家主都会在大婚之日将暗地里放在身边的守护人安置到院门外,怕的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人让外人钻了空子,因此,新房内反倒薄弱些。
只是比起那八十三条人命,我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样想想倒是看淡了许多,她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我无声的笑笑,况且,这是我们的婚礼。
成亲那晚,夜色带着些许凉意,一钩新月悬在星空。
新房照例一团鲜艳的朱砂红,两簇火苗跳动的很是活泼,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我正在犹豫着怎样上前掀起她的新娘盖头,她却一把扯下,冲我盈盈一笑,我恍了恍神,那样的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嫌闷。”她笑道。
我但笑不语,走过去将她拥到了我的怀里。
正要开口时,却听到她沉声说:“你可知为什么我对挽凤的名字没有一丝诧异?”
我敛起了笑容,心里划过不安。
她又接着说:“挽凤是西域的一种奇香,生长在塞北的荒漠,花期在每年的十月,它的花香具有凝神安心的功效,但汁液...却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你书房内的檀香大概就是由它做的吧?黎洛,几年来,你也不安心么?”
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无用,只是脸色恐怕难看的厉害。
不等我的回答,她那把日夜不曾离身的匕首已经刺向我,然而我看见的,却是她脸上的挣扎与悲哀,那种悲哀,即便当日她身处洪流之中都不曾有。
我从不后悔死在她的刀下,只是联初,我多么希望我能用我的一生倾心所偿还,你应该快乐的活着,像鸟儿一样,自由的飞。
当我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她的眼里透着隐隐的绝望,我顿时后悔起来,就那样单纯的恨着我,也很好。
我在成亲那日死在我爱的人手里,我很甘心,我们黎家终于可以不再做王族的暗杀士,我也很高兴,只是墨,以后的夜那样长,没有了我为你点的檀香,可还睡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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