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得真心堪梦还

　　门口又喊茶房说要招待一位大官的时候，许逊已经闭关数日了，前厅里挤满了前来求祷的民众，令观里的小道士们十分心烦。
　　“日日添茶送水的，就得跑好几十遭！我们难道竟是来伺候人的？师父他老人家只知自己清修，外头的腾蛟如此兴风作浪也不闻不问，现下还只是水患，什么时候出了人命才是呢！”耳房里烧水的小道士很是不满地对另一个说。
　　“嘘，小声点儿。师父他入关前似乎是有吩咐的，就算天塌了也不能打扰。里面的缘故恐怕只有师父并几位师兄知道。岂是我们这等小徒能知的？昨儿益州牧还派人来，说灾民往那边去的多，问是怎么个缘故呢。”另一个小道士搭话道，手里擦拭着几个洪州窑的小茶杯。
　　“大师兄也不管管，以往求丹问药的来，师父尚慈眉善目。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前殿里蒲团子都跪破了好几个，元始天尊金身前的地砖都要被磕头的捶碎了，师父他老人家倒是抄起手不支声了……”
　　小道士正不耐烦的往壶里撂茶叶，突然一阵脚步声急促走近。
　　“快别说了。大师兄来了。”小道士们肃然起立，恭迎一个穿藏青色道袍的青年。那青年快步走进耳房看了看，面色略略有些焦急。
　　“师父要出关了，备一壶好茶并些点心，再找人去把南昌令请来，李旋，你去，一定要快！”
　　“是。”擦茶杯的小道士应了一声走了。
　　“李丘，你去把三清殿里求祷的人引到灵官殿去，记住，不能有一个人在场，师父要先去三清殿拜师祖。”
　　“是。”烧水的这个也应了一声走了。

　　许逊出关最先看到的自然是站在阶下等候的弟子。目光扫到第二列的李旋身上，他藏青色的道袍肩上沾了一片湿漉漉的樟叶。注意到师父的眼神，李旋手忙脚乱的掸了掸衣衫。师父不喜不洁已成一癖，这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上次三师兄打扫师父的房间时只放错了一枚花瓶就被师父训斥，吓得弟子们从此更加小心翼翼。大家私下觉得师父德高望重，一定是按着道术里的星宿之位摆瓶子的，三师兄竟那么粗心，摆错了位置，错解了天意便是大罪。这么一说，似乎就更崇敬师父他老人家的绝妙。
　　并无多话，徒弟们似乎也习惯了师父的寡言，待到那袭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院门里的时候，大师兄程讷才命小徒弟们去东耳房里抄写经文焚给三清神，不可惊扰师父。小徒弟们三三两两的散去了。程讷去茶房奉了沏好的云雾茶，送去前厅。
　　“许师父不是出关了吗？怎么……”南昌令见程讷进门，迫不及待的问，似乎等候多时了。
　　“师父出关必定先沐浴更衣，焚香告祷，才能见客，请官长见谅啊。”
　　“许师父闭关三月以来，南昌竟成水乡泽国，拜遍了神佛求尽了祖宗也不见个收势，不知是何缘故。可巧许师父又自清修去了，可苦了这一方百姓啊。”谈到百姓，南昌令清减了许多的脸上覆上一层愁苦之意。
　　程讷正不知如何措辞安慰，正巧许逊来了。他一袭白衣，广袖高冠，眉如远山，目光沉静似一潭深水，额间一点朱砂给他白皙的面庞平添一丝秀美。袖口上用银线精致的绣着一团团的祥云，只右衽上有一枚图章一样的纹案。
　　见许逊的模样竟是个极清俊的书生，南昌令心下诧异。坊间传闻许真君是位得道已久的高人，可看这眉目左不过十八出头，想来他有些秘术仙丹定住容颜也未可知，只是暗暗地纳罕，面上却不动声色。许逊让了一回茶，坐了下来。
　　“大人可是为水泽一事？”许逊浅浅的笑了笑。欣长的手指在茶碗盖上不经意的划来划去。
　　“恩，道长已是知道我的来意了，只是不知……这是何缘故呢？”
　　“其实这也算是桩小事，”许逊放下茶碗说“三月前我得到神示，言有一蛟龙将从此经过。因是刚得道的小蛟，所以自然性子急躁些，或许可成水患。只不要惊动，待它过了赣水，汇入鄱阳便是。若三月未走，便是祸事了。我为此卜了一卦，却出了些岔子，因而闭关三月，待此时助百姓们擒龙伏蛟。”
　　“那就有劳许先生啊！”南昌令长出一口气，起身便拜。
　　“大人言重了，唤我敬之便是。”许逊起身拱手，浅浅一笑。
　　送走南昌令，许逊命人设好香坛，祭上符纸，于一枚金丝苇草的蒲团上入定。
　　顷刻间，许逊的元灵已经驾云前往九重天上的玉清宫去。

　　跟着小仙童进入大殿的时候，天尊似乎正在一堆文书后面打瞌睡。许逊于案前站了许久，算算时辰又怕误了大事，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天尊稀里糊涂的抬起头。
　　“啊啊啊，你来了啊！方才小紫薇给了一块造梦石，我正钻研钻研，不想神识竟被吸了进去，故此睡了过去，哈哈，爱卿久等了吗？”揉揉眼睛，笑眯眯的。
　　元始天尊的仙龄算来已是不能计数，却实在是个越活越小的样子，端端一个弱冠的少年模样，嘴角总是挂着一抹笑意，揉眼睛的样子竟像个孩子，眉宇间隐着洞察世事的睿智。如今这位千千万岁的小少年穿着绛紫的广袖长袍，腰间是太极石刻成的金色腰带，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细看这纱衣其实竟是密密的星辰织就，十分奇妙。
　　“回天尊的话，臣下不曾久等，只是一件实在要紧的事，来讨天尊的示下。”
　　“哦？那爱卿快说说看吧。”元始天尊总算是扫走了鼻子里最后一只瞌睡虫，坐直了身体。
　　“臣下所辖的鄱阳赣水一带，近日来了一只腾蛟，造了些水患出来，臣下观天命有令臣下伏蛟之象，但过程又仿佛极凶险，特来请天尊的号令……”许逊抬起笏板行了一礼后，徐徐道来。
　　元始天尊却似对腾蛟的事并无多大兴趣，一味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刻板的年轻人。
　　“所以来问天尊，万不得已时，臣下可否启剑斩蛟？”许逊见天尊不打断自己，有些小心翼翼。
　　他们这行派倒有些别的规矩，对伏魔降妖之事自然是义不容辞，却也不愿伤害每一个艰难得道的生灵，故而若是无奈启剑，也一定要来讨一番上神的批准。上神准许，这亡灵便得了庇佑。不然就是犯了忌讳，不慎杀生，损了一方百姓的福寿。
　　“伏魔除妖的事，爱卿向来不在话下，怎得这番如此小心？难道这妖龙有甚别的来头？”元始天尊见他神情认真，也难得认真的好奇了起来。
　　“回天尊的话，这蛟龙虽不是什么厉害的妖物，只是天命的启示让臣下有些看不懂。臣下推算这蛟龙得道不久，应是好降，却不知为何上番推演竟致观象的通天石损了一角，只得以三月清修的功德来弥补，出关后再观天命却是怎么也见不到了。故而心中有悬，想请天尊一句斩妖的示下，以备不测。”许逊细细的解释了一通，语气仍是不疾不徐，恭敬驯良。
　　元始天尊闻言，伸出白玉一般的细长手指捏了个决，凝思片刻之后竟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竟是这番妙趣！此孽障是一头极可爱的蛟龙，我只嘱你万万不得伤它分毫，此事原是天命的一个结，怨不得你倾尽全力也窥不得呢。我会时时护你，你万不可伤生。”天尊驳了许逊的请示，却仿佛看到什么神奇有趣的事，一味啧啧称奇。
　　“诺。只是臣下还有一问……”许逊复次启奏，语气迟疑了些许,“臣下实是无甚把握，天尊既算得天命，可否……可否……将那天命透露一二……”说到后面，竟是羞愧的面红耳赤。
　　元始天尊知道许逊的脾气，乃是个万事求万全的性子，行事一定会极力谋划一番，窥不得天命就像蒙住了他的眼睛，也是难为了他。
　　“爱卿修行已久，岂不知天机不可泄露的道理呀。但是爱卿放心，此番伏魔是天意对你的考验，你术法了得，定会大胜而归的，你且去吧。”元始天尊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看着脸都红到脖子根的许逊。
　　“诺。”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后悔起之前的话来，许逊退出大殿的脚步竟有一丝慌乱。
　　“真是个刻板又小心的孩子呢。”天尊实在的感叹了一句，又研究神案上的造梦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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