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党变成的恋人

　　庄清婵一瞬间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她日益严重的幻听幻视已经彻底侵害了她的大脑，让她产生了如此真实的错觉。

　　慕韵音看着她，嗓音微哑地道：“……如果你也不讨厌我……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庄清婵从恍惚中回神，将慕韵音的话在脑海里来回涮洗了三遍，终于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不仅如此，她还从慕韵音仿佛泛着层层波澜的眼眸中读到了对方含而未说的话。

　　昨晚……
　　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是她先亲吻了慕韵音！

　　那么串联起昨天发生的整件事，在对方眼里是不是她庄清婵觊觎窥伺着自己的好朋友，为此甚至不惜下药强迫来侵占对方？

　　庄清婵一时间几乎慌了神，断断续续地词不成句：“我……我昨晚……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庄清婵就看见，面前的慕韵音因“昨晚”两个字脸颊上升起的淡淡绯色、又随着后面的话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

　　庄清婵顿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究竟、究竟要怎么办，她真的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最后还是慕韵音抬头续上了话：“那么，可以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能试着照顾你，和你在一起……”

　　庄清婵已经无力拒绝对方的任何要求。

　　……

　　窗外细碎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落在地板上，温暖的明黄色中浮沉的光尘飘飘扬扬。持续不知疲倦的蝉鸣是典型的夏日特产。但明明身处炎热到让人烦躁的夏季，人的心理状态却能硬生生跨越两个季节的跨度，将人置身孤冷。

　　从医院回来已经一个多星期，虽然是住在了一起，但慕韵音的工作看起来并不轻松，因此大多数的时候其实也只有庄清婵一个人在家。

　　这样的情况让庄清婵忍不住松了口气，也让她有更多的时间放松，以保证至少在慕韵音在家的期间有力气克制自己不出什么岔子。

　　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一个很不叫人喜欢的时间。

　　不仅仅因为持续了一中午的阳光直射使得此时的炎热躁郁达到了顶峰；更是因为对于上班族而言，这正是一个结束了午休、不得不再战下午的时间点。

　　但庄清婵喜欢这个时间，更喜欢在这个时间窝在沙发里，一边享受着明媚的阳光和凉爽的空调，一边做着例行的事。

　　鲜艳美丽的颜色点缀了银白色的刀锋，一点一点粘稠的血液顺着泛着寒芒的刃边坠落下来，消失在下方垃圾桶中废弃物的空隙里，与蓝色的垃圾袋相撞发出塑料袋摩擦时特有的“嚓嚓”声响。

　　庄清婵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甚在意地用着削苹果一般的姿态割着自己手腕内侧的皮肤。

　　不过说是手腕，其实要稍靠上一点，接近于小臂三分之一处的地方。只要小心地避开血管，不深不浅地割开，既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后果，也能勉强满足她的需求，叫她躁动浮郁的心和脑海里的喧嚣稍稍安定下来。

　　慢条斯理地结束了一切，庄清婵用纸巾在刀刃上裹了几层，随手搁置在茶几上，然后取出湿巾拭净腕上的血迹残留，轻柔地抹上帮助愈合的药膏。

　　一连串的动作安静熟练，流畅得没有一丝停顿。

　　细密的、针刺一般的疼痛持续着，庄清婵正拿起手边的绷带，一阵走在楼道间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她。

　　还没等庄清婵反应过来，钥匙插进了门锁的声音已经响起！

　　庄清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失手落下的绷带卷刚巧打到把柄半悬在茶几外的水果刀上，随后一起掉进了下面的垃圾桶。

　　但顿了两秒，庄清婵脸上的意外慌乱突然平静了下来，仿佛湖面上的波纹一般一缕缕地漾开了一抹漫不经心。

　　心跳恢复到了惯有的稳定的频率，庄清婵也不管落进垃圾桶里的东西，对进了门的人道：“韵音，家里有医药箱吗？”

　　慕韵音隔了两秒才回答道：“有的，我帮你拿。”说着就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走了过来。

　　医药箱就在沙发旁的立柜里，慕韵音将小箱子放在茶几上、庄清婵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随后她自己坐到庄清婵的身边：“需要我帮忙吗？”

　　庄清婵神情浅淡地将自己的手递给慕韵音，微微偏头去瞧她的表情。

　　慕韵音打开医药箱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卷崭新的绷带，神情专注地包扎起来。仿佛根本没看见庄清婵手上深浅交错、新旧驳杂的伤痕，对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似乎一无所觉。

　　这样的反应与庄清婵预想中的不同，因此让她有了些无处使力的憋闷感。
　　但意外的，庄清婵的心情也并不坏。

　　慕韵音的包扎技术不太纯熟，中间绑得太厚了，以致于纤细的手臂看上去像是一只中间粗两头细的大红薯，臃肿难看。

　　但庄清婵并不在意，将捋上去的衣袖放下来，便遮住了白色的绷带，和几乎与绷带一个颜色的腕上肌肤。

　　庄清婵灵巧地翻身坐在了慕韵音的腿上，伸手一推对方的肩膀，慕韵音便毫无挣扎地顺势后靠，被庄清婵压在了沙发上。

　　庄清婵与慕韵音就着这样的姿势对视了一会儿。

　　房间内，空调的冷风平稳无声地吹着。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因为庄清婵特别喜欢那件毛绒绒的长袖睡衣，穿在身上也不嫌热。因此为了不让她真唔出一身汗来，房间里的空调温度一直都调得偏低。

　　以慕韵音现在的穿着，眼下的室内温度该是叫她觉出一丝冷意才对。

　　可身处这样一个被动的姿态，又被神色不明的庄清婵安静地看着，慕韵音几乎觉得房间的空气开始变得比窗外的骄阳还要炙热，仿佛随时都能沸腾一般。身体的热度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攀升。

　　慕韵音看不出庄清婵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突然见她垂下眸子，呼吸清浅地靠近，用她冰凉的唇贴上了慕韵音的唇瓣。

　　相贴了一秒，便有柔软湿热的东西滑进了慕韵音的口腔。

　　庄清婵一边闭着眼与慕韵音唇舌相交，一边摸索着解开身下人的衣衫，将苍白纤瘦的手探进衣服的内侧。

　　……

　　庄清婵再次清醒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时间。

　　从没有关死的房门边漏出了一道光的缝隙，一丝丝的饭菜香袅袅飘来，似有若无地勾动着人的食欲。

　　庄清婵习惯性地从有些昏沉的脑海中整理思绪……

　　紧接着，她一下子从被子里撑起身坐了起来！

　　瞬间的激烈动作使庄清婵的大脑一阵晕眩，用于支撑的手腕处也立时泛起了尖锐的刺痛，叫她一时间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恰在这时，门缝间的那一线光被拉开了宽度，变成了一道手掌宽的光条。过了两秒，门便被轻轻拉开，骤然洒进房间的灯光却被一个黑影遮挡了大半。

　　“小清，你醒了吗？”

　　庄清婵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勉强从突如其来的光线中辨出了对方的轮廓。

　　慕韵音坐到了庄清婵的床边：“我做好了晚饭，小清起来吃吗？”

　　慕韵音穿着平日里在家常穿的家居服，语调和也往常一样，再自然不过。

　　庄清婵一瞬间以为自己从脑中提取出来的记忆只是一场荒唐的旖梦，正要答话。下一秒，慢慢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却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叫她心里陡然一凉。

　　慕韵音的家居服非常宽松，露出了颈前的皮肤，而她锁骨的下方正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这一道印记在庄清婵眼里就和滴落在白雪上的血迹一样显眼刺目，让她刹那间脸色骤变。

　　庄清婵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让指甲嵌进了掌心。但下一刻，腕间伤处因使了力而再度升级的疼痛叫庄清婵也忍不住皱了眉，手上被迫松了劲。

　　慕韵音见到庄清婵的表情，视线一扫，立刻轻轻环住了庄清婵的肩膀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别用劲。”

　　庄清婵抬头怔愣地看她，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几乎不知道从何开头。

　　停顿了一会儿，庄清婵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臂，终于道：“韵音……”

　　庄清婵抬头，眸中氤氲着未知的东西，口中却轻轻道：“你喜欢我？”

　　慕韵音动作一顿，眉眼里更添了几分柔软，声音低婉地说：“我爱你。”

　　庄清婵胸口中混乱冲撞的漩涡倏地一顿，无声无息地散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够做什么呢？

　　她能做的选择也只剩下了一个。

　　——强撑下去。

　　庄清婵一直知道，她这段时间愈来愈渴望自由，并不是真正地想要自在，而是渴求着自由之后的——解脱。

　　当初她答应项志华，会尽力振作起来。项志华付出了无数的精力和时间来照料她，她亏欠太多，即使不能实现对方的希望，也决不能够一死了之，将一切的责任推卸给对方。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牵绊和束缚。怎么能够凉薄自私地只顾自己，将痛苦遗留给自己已然亏欠太多的人？

　　就是抱有着这样的觉悟，庄清婵一直一直地强撑着自己，几乎以为要熬过数十年才能真正迎来她希望的解脱。

　　可如今，好不容易曙光已近在咫尺，她真的还要再一次地断绝自己的渴望，继续痛苦地煎熬下去吗？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能够坚持下去吗？

　　庄清婵也曾经想要自救，想要振作，想要坚强，但是结果——

　　如今的结局，就是她得到的结果。

　　不仅沉沦到了更深的泥沼，还带给已经亏欠的人加倍的折磨。现在，她又能够给慕韵音哪怕一点点、值得对方付出的回报吗？

　　还是，她能带给对方的——只有某一日回到家时，出现在眼前的一具断绝了声息的残骸？

　　然后从此，慕韵音或许一生都要沉浸在这走不出的阴影里。

　　庄清婵知道慕韵音已经接受了别家企业的收购，而且打算辞职，放弃自己打拼多年的事业。

　　也许，从庄清婵住进这栋房子的那一刻开始，这个错误就已经开始了。她如今只能眼看着她们一直一直地错下去、直到迎来属于她们的终局。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终局呢？

　　或许，庄清婵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遇见慕韵音，不应该遇见项志华。如果他们没有遇见她，生活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灭顶的歉疚、自责夹裹着深可透骨的自厌，将庄清婵淹没在一片混稠的淤泥里，无法喘息。

　　慕韵音也许是注意到了庄清婵的不对，担忧地唤她：“小清……”

　　这一声简简单单的呼唤，彻底击溃了庄清婵构筑在内心之外的层层叠叠的防御。坍塌下来的土石泥墙里露出的，只有一片千疮百孔的破碎土壤。

　　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渗溢出眼眶，好似这单薄的躯体终于撑到了极限，已再无法容纳它们一秒。

　　庄清婵闭上眼流着泪道：“求你……求你别管我了…………我想要的……”

　　“只有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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