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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原本的轨迹(二)
慕韵音站在卧室的镜子前,看着分毫毕现的镜子里映出来的影像。
先前一身严谨的高级套装、妆容完美精致到拒人千里的职业女性不见了。一身式样简单随便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不仅脚下的鞋子从高跟换到了平板鞋,连修剪整齐的齐耳短发也变成了一头凌乱松散的中长碎发。
只是一个装扮而已,因为常年手握重权主导公司决策、在数年激烈的商业竞争倾轧中被磨砺得杀伐果断的气势就削弱下去。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七八年前,青涩天真的校园生活。
这些衣服都是慕韵音翻箱倒柜地从箱底翻出来,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穿了的。而发型为了还原曾经的形象还特意去买了一顶相似的假发。
慕韵音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瞬间也有些微的恍惚,仿佛真的回到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如果……如果当年,她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否一切都可以变得不同?倘若能够重来,她愿意毫不迟疑地放弃现在的道路,放弃如今能得手的一切,去换另一种全新的可能。
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慕韵音关上房门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高档公寓里,带起一道微弱的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却没有一丝灰尘可以被扬起。
再次驱车来到医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慕韵音在病房外见到了依然守在这里的项志华,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终究淡淡地开口道:“我今晚会守在病房里,你先回去吧。”
说完便不再管对方的回应,径直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的庄清婵似乎仍然是下午时的那个样子,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不知在何处飘荡。没有焦点的视线散乱地投向窗外,好像看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慕韵音顶着一身久违的装扮着实有几分不适应。
当初她年纪尚小,又是女孩,孤身出去创业难免被人看轻戏弄。如果不是有父辈的朋友帮衬,大概连公司的架子都搭不出来。
之后的发展过程也经历了几次波折磨难,既为了不被合作对象小看,也为了能在公司内部服众,慕韵音在形象上的改变花了不少心思,言谈举止更是与曾经有了质的分别。
可她从未想过,这些为了事业做出的变化会叫她一步步远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慕韵音驱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是曾经的她知道了发生在小清身上所有的事会作何反应呢?慕韵音能够大致猜想到,却没办法让现在的自己完美地复刻出来。
有些改变,一旦发生了,就再也不可逆、不可更改、也后悔不得。
而再一次坐到病床边的慕韵音心情抑制不住地忐忑,却硬是用意志力强行将自己扯出了迟疑犹豫的沼泽,伸手就将庄清婵揽进了怀里。
当真正拥抱了对方,慕韵音才发现庄清婵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单薄纤瘦,仿佛一松手就会消散在稀薄的空气中。慕韵音甚至不知道这样柔弱的身体是如何承担了那些沉重的无法挣脱的负载。
慕韵音忽然有些想流泪,但时光的磋磨早让她忘记了如何将悲伤毫不掩饰地宣泄出来。她紧紧地把庄清婵搂在怀里,语气克制地近乎平静:
“小清,我带你回家。”
……
等庄清婵真正回笼了意识的时候,她正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偏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以及被和暖光线包裹着的青葱绿植。
但直到庄清婵回神过来的时候,一直印在她瞳仁上的景象才真正被传输回大脑。
庄清婵骤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与往日不同的地方,心念却波澜难起。她垂了垂眸子,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开始梳理存放在脑海里的记忆。
她有时会莫名地愣神,一转眼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几天,但想一会儿却也能想起之前几天发生的主要事件,就仿佛是从大脑的寄存处里取出了之前无意识时的事件记录。
但今天整理完记忆,庄清婵却有些怔怔。
不得不说,这几天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她因为从楼梯上跌下来住了院。其实只是一点小伤,但自从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项志华对关于她的任何一点小事都会严正以待。
然后……志华说和她离婚?
她好像是直接答应了吧……但庄清婵一时半会间却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无法接受,而是……就好像干渴许久连生命迹象都开始衰减的旅人骤然得到了一大锅梦寐以求的干净水源,一时之间怔愣得都有些无措、不知从何下口。
庄清婵闭着眼仔细回忆了一下。每天刻印在意识里的信息量其实是很大的,此刻一道道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被无数根极细的丝线相互连接,剥茧抽丝、排列组合、顺藤摸瓜。在脑海中将所有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推断过了一遍,庄清婵才肯定:项志华应该并没有遇到什么逼不得已的困境或麻烦。
也许只是终于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折磨。庄清婵想。她对项志华有着太深太深的歉意和愧疚,为了弥补,她费尽心思在方方面面做到极致,想成为一个完美的妻子。
但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给对方增添了困扰。
幸而,一切终于结束了。
当意识到项志华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之后,庄清婵就再提不起念头去深究让对方提出离婚的具体理由或契机了。
庄清婵下意识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袖,却意外地从指尖传来了毛绒绒的柔软触感。这时庄清婵才发觉她身上正穿着一件绒毛的家居睡衣,衣服正面还可爱风地绣着一只胖胖的大白熊。
庄清婵有些不适应。
自从结了婚,她已经许久没有穿过这么——“普通”的衣服了。
项志华的家世很好,家里的布置豪华精致又优雅有品位,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好、朋友亲眷也罢,俱是风度体面,衣着不菲。
这与庄清婵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其实不太相合。但尽管并没有人指摘或要求她什么,她也还是早就习惯了无时无刻不维持着精致端庄的打扮和温婉气度——无论在哪里。
此刻,庄清婵不自觉地用苍白的手心磨蹭了一下身上的绒毛,然后又试着改变一直下意识保持着的挺直后腰的端正坐姿。
只有一个人的感觉实在太棒了。仿佛每一丝空气都独属于她一个人,呼吸间满满的都是自由的随心所欲的味道!
庄清婵慢慢地、试探性地向后靠去,背脊接触到了软软的沙发靠枕。接着她忽然一下子放松身体,“噗叽”一声,整个人裹着绒绒的衣服陷进了巨大的沙发里,庄清婵一下子就轻灵地笑了起来。
她刚刚拆开了上天赐予她的突如其来的礼物,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时,却突然传来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庄清婵像是瞬间意识到这栋房子里还有其他人一样,本能地立刻挺直身子,所有的笑颜都像雾气一样消融飘散,化于无形。
像是被按下了回放键,这间屋子半秒钟就变回了之前的姿态,分毫不差。
系着围裙的慕韵音从厨房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将手中的汤碗摆放在桌上,转头向庄清婵自然地道:“小清,来吃饭吧。”
庄清婵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回不过神,过了几秒却还是依言走到桌边坐下。
慕韵音并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庄清婵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是道:“今天回来得晚了些,就随便下了点面,明天我们出去吃点好的。”
庄清婵住进了家里后一向不怎么回应她的话,慕韵音也已经习惯对方的安静,并不强求,只自顾自地权当对方有认真在听:“等过了这一阵我交接完工作,就可以闲下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出去旅游吧……小清想去国外,还是先在国内转转?”
庄清婵听了对方前一句话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之间怔然着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而慕韵音只以为对方像前几天一样不会答话,便自己说下去:“我记得小清喜欢人少清静、风景优美的地方?那著名的旅游景点就放在旅游淡季再去玩,现在先找些不太出名的好了。”
慕韵音的神态自然地就仿佛她对面的依然是多年前那个几乎天天见面、形影不离的死党。这些岁月的分隔和疏远都不曾存在。
庄清婵又恍惚了一会儿,先吃了口面条,却意外地发现味道不错。
这当然与她往日吃惯了的山珍海味不可相比,但庄清婵记得慕韵音于这些方面一向不太在行,当初一个人在家做饭的水平也就只能泡泡方便面而已。
庄清婵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过了好一阵抬头的时候却突然觉出了不对。
在早几年的时候,慕韵音就剪了短发,换了服装风格。每次相聚的时候,即使不刻意展现,也自然而然地有一种冷静果决的气质笼罩周身。
而不是现在这样,头发松散地搭在肩膀上,身上一件印着巨大logo的白色汗衫,看上去就像街边一身地摊货的普通学生。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打扮莫名戳中了庄清婵心里的某个角落,让她也稍许有了些开口的欲望:“韵音……你把头发留长了?”
慕韵音在听到另一个声音开口的第一个字时,就立刻抬起了头,但她一瞬间又想起了之前黎芊芊说过的话,便刻意表现地不太在意,很平常地答道:“想换个发型试试。”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地带过了头上是假发的事实,庄清婵问了一句后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便不再开口。
但到了洗漱的时间,庄清婵才想起前几晚她似乎都是和慕韵音睡在一起,心中不由起了些波澜,对慕韵音道:“今晚……我睡客房吧。”
慕韵音正拧着毛巾的动作一顿,思量了片刻才道:“好。我待会帮你收拾一下。”
庄清婵生了些愧疚,不由自主地说:“麻烦你了。”
这句客套的话一出,慕韵音便抬眸看了庄清婵一眼,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尴尬。
然而庄清婵沉默了几秒,指甲抠了抠手心,还是再次开了口:“我会尽快去租间房子住的,这几天打扰你了。”
慕韵音闻言,凝视着庄清婵的面容。对方的消瘦苍白其实并不完全遮掩了容颜的美丽,反倒是为单薄的身姿增添了几分柔弱无依的脆弱感,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但慕韵音并不喜欢庄清婵这个样子。她直白地道:“不行。我不同意。”
原本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庄清婵还心存着几分愧疚和心虚,此刻听了慕韵音直截了当的粗暴拒绝,顿时,一种被严重冒犯了的愤怒让庄清婵整个人都转换进了截然不同的状态。
眉宇间淡淡的戾气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感觉被侵犯了重要领地的庄清婵,周身似乎从零开始地迅速建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透明之墙,拔地而起的阻隔将刚刚渗透进来的所有柔软都毫不留情地踢出墙外。
面上,庄清婵只慢慢地弯了弯唇角,轻轻笑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这么说话呢?慕韵音——我的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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