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犹怜

　　三日之后，是太后娘娘的生辰。
　　生辰办的很隆重，皇后娘娘素来擅长经营这些场面活。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平日里低调的很，既不过问朝政大事，也不关心后宫争斗，终日待在自己的寝宫里，安静的仿佛没有这个人一样。
　　太后娘娘穿着华丽，姿态却是随意的。下面跪了一屋子的王妃公主，她也没有正襟危坐，斜斜靠在凤椅上，苍老的语气很轻，“起吧。”
　　我在人群中央，偷偷抬眼看了太后娘娘一眼，看见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金色长袍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毫无威仪之感。银色发丝被梳理的服帖，搭配着许多名贵首饰，也没有显得很美丽，徒增几分苍老罢了。
　　我坐在皇后娘娘的下方，刚坐稳便听得皇后娘娘问我，“皇上呢？”
　　“皇上有折子没批完，大概会晚些才能过来。”
　　这说辞其实我自己也不信的。皇上并不是多么勤政克己之人，便是今早，他还饶有兴趣的跟宫女学怎么穿戴女装，甚至兴致勃勃的为我更衣梳妆，完全不像是着急批折子的样子。可赶在我要过来参加太后娘娘的生辰，他倒是说要去批折子，让我自己先过来。
　　“胡闹！”皇后娘娘压低声音，“太后娘娘的生辰还不比折子重要吗？”
　　我看了皇后娘娘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坐好，“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臣妾做妃子的，总是不好说皇上的不是。”
　　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却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出于何种目的。我不觉得皇后娘娘会有指责皇上的勇气，想必多半是为了指桑骂槐苛责我罢了。可皇上不来，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呵”，皇后娘娘讽刺说道，“淑妃娘娘倒是有分寸！”
　　“娘娘教的好！”
　　我讨厌皇后娘娘这一直冷嘲热讽的语气。我已经在尽我所能的向皇后娘娘示好，可她偏偏一再折辱于我，似乎没有一直低头的必要了。
　　我想皇上有一句话说的总是对的，后宫妃子，哪来所谓的倚靠，不过就是互相利用罢了。她可以为了后位把我从秀女的位子拉下来，也可以为了后位把我培养好了送给皇上，如今我威胁到她的后位，她自然会随时准备着把我拉下来。
　　皇后娘娘没再理会我，换上一副谦卑的面孔，对着太后娘娘道，“母后，皇上政务繁忙，怕是要晚些才能过来，可是要继续等着？”
　　太后娘娘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语气依旧很轻，“罢了，皇上如今勤政，便是给本宫最好的贺礼。”
　　皇后保持着她谦卑的姿态，奉承道，“母后深明大义，是我北齐社稷之福！”

　　太后娘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手，“开始吧！”
　　不是大寿，所以没有大办。当然，这没有大办的意思不是说一切从简，不过是宾客里没有宴请王公大臣，都是些女眷罢了。
　　顾忌着皇上没来，太后娘娘情绪不高，皇后娘娘前前后后的忙着讨好太后，也就没工夫再来和我计较。
　　我于是得了空闲，专心的瞧着戏。看那小生武旦在戏台上拿腔拿式的唱戏，一个个婉转美好的故事演绎的淋漓尽致，真是美哉。
　　我才欣赏了片刻，便被人打断了。
　　“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我颇为遗憾的最后瞧了一眼唱的正起劲的角儿，才收回眼神打量眼前的人儿，低着头看不见面容，单看衣着打扮，宫服繁琐，深蓝底色，绣着许多暗纹，不惹眼，倒是端庄的很，这是王妃的扮相。
　　我便放下三分警惕，“免礼。”
　　听了我的话，对方抬起头来，我只瞧了一眼，刚放下的三分警惕便又提了上来。
　　冯郑儿。
　　我阿姐。
　　我对阿姐没有任何好感，二曹姐妹情深的桥段在我和我阿姐身上找不到任何痕迹。印象里，阿姐总是和娘亲一道，对着我冷嘲热讽非打即骂的，如今倒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先还担心妹妹进宫会受欺负，臣妾这心里一直惦记的紧，如今听闻妹妹宠冠六宫，臣妾这才放下心来。不知妹妹如今过的可还好？”
　　这倒是叫我妹妹了，不再一口一个贱蹄子了。我觉得有些好笑，却笑不出来。

　　“劳王妃惦记”，我没再看阿姐假惺惺的面容，道，“本宫一切都好。”
　　阿姐顿了一下，我猜想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自称本宫，也没有称呼她阿姐，她没有讨到得意，想来心底不愤吧。
　　“记得小时候”，阿姐做出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眉眼是难得一见的柔和，“你总是围在我后面阿姐阿姐的叫”，她说着又顿了一下，再开口时眉眼之间已经染了哀戚，“如今，您是娘娘了……”
　　我看着阿姐丰富的表情变化，有一瞬间的怔楞，我小时候却是喜欢跟在阿姐后面，也真的阿姐阿姐叫个不停，只是一直被嫌弃，被鄙夷罢了。
　　我仔细想，我和阿姐在一起的好时光，大概就只有年少时一起玩耍的样子。可那样的好时光，也是阿姐扮演小姐，我扮演阿姐的丫鬟，并不是多好玩的把戏，只有阿姐乐此不疲。
　　没想到阿姐会把这样的事情还记得，我扬起唇角，不在意似的笑笑，“王妃好记性，只不过，比起追忆过去，本宫倒是更看重现在。”
　　阿姐的哀戚更浓重了许多，我瞧着她都像是要落泪的模样，我那一刻甚至觉得阿姐的表演比台上唱戏的小生还要入骨三分。
　　“都是臣妾的错”，阿姐的声音难过并且压抑，“妹妹，不，娘娘金枝玉叶，自然不若臣妾一般小家子气。”
　　“还真是恃宠而骄，瞧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
　　“就是说，连对着自己的姐姐都可以这般无理！”
　　“太不像话了！”
　　……
　　我抬头看了阿姐一眼，她还真是见不得我有一点好。只是她不知道，这些妃子的冷嘲热讽对我没有影响，我不在乎，也不惧怕，习惯有着很强大的力量。从我被封为淑妃娘娘，从我入住未央宫，从皇上为了我斥责皇后娘娘，这些个冷嘲热讽就没有断过。

　　我瞧见阿姐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突然就起了报复的心思，我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瞪眼睛，也没有不悦，只是把目光在那个说的最欢的妃子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这些议论便销声匿迹，再无声音了。我收回目光，看向阿姐，嗯，这次她脸上的哀戚就真实多了。
　　我觉得这戏显然已经看不成了，此刻太后身边又围了皇后娘娘并许多妃子，想来不会注意我这边，于是便唤了雪央，“我们去池子旁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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