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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3
“这是……?!”
在法芮尔的引导下,绕过曲曲折折的弯道、数不尽的岔路,地下宫殿的宏伟面貌终于展现在安吉拉眼前。
她固然想不到,歌剧院的地下迷宫尽头,竟然通向另一个神秘国度。.
是点了多少烛火,才能让这偌大的空间都闪着影影灼灼的光,是倾尽了多少人的心血与财富,才能让这阴暗、冰冷、潮湿的地下世界成为一个神秘的宫殿?
安吉拉看到了无数的奇珍异草,那是她叫不上名字的、色泽艳丽的花瓣与草叶,并没有因为地下宫殿的缺乏光照而黯然失色,反而更显得娇艳欲滴;那一架管风琴比剧院剧团的更老、造型更加古朴、体型更加巨大,却有一种历久弥新的美;天鹅绒的巨大挂毯衬在墙面,绒面的沙发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擦得锃亮的烛台、没有鸟儿的锈蚀铁笼、孤独地躺在角落里的布偶少女、装着剔透液体的玻璃瓶罐,对了,还有几个堆满了书籍和乐谱的架子……这一切奇妙的事物搭配在一起,既有些奇怪,有些诡异,却又莫名地让人入迷。
“多么迷人的地下世界啊……不是吗?”法芮尔尽情展示着她所拥有的一切,面具后的瞳孔燃烧着熊熊火焰。
安吉拉觉得,这样的情绪是可以用“狂热”来形容的。
“这些……都是你的?”安吉拉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提问。
“曾经它也不属于我,”法芮尔绕道安吉拉背后,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它现在是我的了!”
在这黑暗的世界里,这声音仿佛有魔力,安吉拉无力去逃避,她睁大眼睛四处探索着:
“只属于你一个人?”
法芮尔一双手轻轻搭在安吉拉的肩头,一字一顿:
“是的,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这里面有什么?”安吉拉无法抗拒好奇。
“一切,”法芮尔的手悄悄绕过安吉拉的脖颈,将她牢牢扣住,声音极具蛊惑,“你看,那边的架子上有你绝对意想不到的曲谱,书籍里记载的东西,远是你在剧院能够掌握的东西的许多倍。你将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但是你会走得更远,比地面上的任何人都要走得远。”
安吉拉无力反抗,她的灵魂仿佛被抽走,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东西啊!只是,只是……
“为什么你没有想过独占这一切呢?”她好奇,“如果是你,一定会比我更厉害、更耀眼吧?”
安吉拉感觉到一阵力量,那是法芮尔推开自己的力量。她回头,看到法芮尔面具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眼神中似乎夹带着一层轻薄的嘲讽。
“我?我是这个世界中游荡的鬼魂,不应该回到人间。”法芮尔幽幽道。
安吉拉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像是哪里吹来了一阵冷风一般,激得她一个激灵。明明是该逃走,但心中又莫名有些怜悯。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安吉拉喃喃。
“死亡、背叛,和永世不得翻身的孤独。”法芮尔盯着安吉拉,言语如铁,眼神像刀。
安吉拉一震,却又不知道用怎样的词句来安慰她。
“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啊,”安吉拉盯着法芮尔,急急道,“如果,如果撇开导师这个身份,我们还能算作朋友的话。”
讲完之后,却有一些迟疑。她不禁留心着法芮尔的变化。
“朋友?”法芮尔哈哈大笑起来,夹带着怒火道,“我的天使,地狱里没有朋友!”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眼中的热度十分炽热,将安吉拉灼伤了。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仓促之中,却是脚底一滑。一个踉跄后,安吉拉仰面摔倒在地。
黑色的裙摆划出一个弧度,像是蝙蝠的巨大翅膀,法芮尔一步上前,黑影忽而就笼罩在安吉拉上方。几乎是贴着安吉拉的脸,法芮尔俯身压在她身上,深棕色的瞳孔中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安吉拉的心一下狂跳起来。
“你——”她惊呼。
“嘘——”法芮尔轻微的笑声打断了她,“有的话还是不提的好,你说呢?”
安吉拉喉咙有些干涩,法芮尔的气息掠过她的脸颊、吹到耳侧,她几乎快要窒息,忙不迭地点头。
“这才对嘛,”法芮尔的手轻轻拂过安吉拉的颈项,“咱们的奏鸣曲可才刚刚开始呢!”
她从容地爬起来,然后慢慢踱步到管风琴前坐下,灵活而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奏出一串动听的音符。
安吉拉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有些惴惴,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戳到了对方心底什么痛处,但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法芮尔最不愿提及、最不愿想起的那部分故事。
她真是个孤独的人。安吉拉深深地呼吸,将心跳慢慢稳定住,才萌生出这样一种同情而悲伤的情绪。
像是法芮尔演奏的琴声。
像是和弦中的悲鸣。
“这首曲子叫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
法芮尔轻轻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音乐的律动一颤一颤:
“夜之乐章。”
安吉拉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虽然不知道讲的是什么,但是感觉……很难过。”
“这首乐曲,”法芮尔一边弹奏着,一边道,“讲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经历过的生离死别。”
“这个流浪者,后来怎么样了呢?”安吉拉问。
“死了,”法芮尔敲出几个激烈的音符,“临死前曾疯狂挣扎,但是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安吉拉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睡前故事。”
琴声戛然而止。
法芮尔的目光游移过来,落在安吉拉的脸上,俄而眼角滑出一丝笑意:
“那这一首,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可不一定。”安吉拉不确信。
法芮尔却不答话,只在琴键上敲出了几个安详的乐符,然后开口轻声将它们吟唱: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s, Domine,
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s.
安吉拉的身体一下便僵住了。
莫扎特,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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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显然不是摇篮曲,用作催眠简直太不合适,压抑而悲怆。但是法芮尔的声音却很奇妙,独特的音色和出色的气息控制,游丝一般的浅吟和着乐器声,超度亡灵的曲子便成了催人入眠的天籁之音。
安吉拉睡着了,漂浮在音符织成的梦境里,梦里有温热的触感包围在她的四周,像是有人从背后将她紧紧环住。安吉拉发出一声轻微的梦呓,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在一片虚无混沌的世界里沉得更深。
醒来时,安吉拉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毛毯子。没有光照进来,只有明灭的烛台,她无法辨识出是否已经天亮。她爬起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晰;她侧耳聆听,发现居然静悄悄的,仿佛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打破此刻的宁静。
老师呢?她在心里小小声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起身,窸窸窣窣地移动到管风琴边。
几叠乐谱凌乱地散落在那里,没有更多多余的事物。安吉拉顺手抄起那几张谱子,密密麻麻全是法芮尔的字迹,她读了读谱,然后摇摇头,太难了,她唱不了。
于是将曲谱放下,又绕到书架旁边参观起来。
藏书真丰富啊!安吉拉由衷感叹,好多书都是她曾经听人讲过的、早已绝版的书籍,更别说那些她尚未耳闻过的、书脊上印着拉丁文、她连完整的名字都拼读不出来书本。她仰起头,看向书架的更高处,对了,右上角的那一本厚厚的、积满了灰尘的书……好像被蜘蛛结了网。
安吉拉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拨开蛛网,将书册轻轻拨弄下来,用衣袖擦拭了干净。这才发现这本书没有名字,甚至没有标注作者的姓名,只有红丝绒一般颜色的封皮,看起来独特而又怪异。
“是什么书呢?”她小声嘟嚷着,一边轻轻地打开书页。
扉页映入眼帘,上面有一串字迹,宝石蓝的墨水渗入泛黄的纸页,看上去有一定年份了。那字体十分清秀,却又不失刚劲,内容写着:
“送给我的女儿法芮尔·艾玛莉。愿神明保佑你。——安娜。”
是一个母亲写给女儿的寄语。
安吉拉紧盯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记忆中没有她们的轮廓,于是她摇了摇头,又翻了一页。
这次是一张肖像画,画上是一名正直豆蔻年华的少女,深咖啡色皮肤、乌亮的长发、深棕色瞳孔,眼角有一点墨色纹身。少女抿着嘴唇,神情严肃,眼中散发着坚定而冷傲的神气。正好奇着肖像画的主角,安吉拉留意到右下角的一个名字:法芮尔·艾玛莉。
看来这位少女就是法芮尔了。
“法芮尔?”安吉拉脑子里火光一闪,立即将这个名字和她的老师联系在了一起,“没错,她的眼睛可和这画里的一模一样呢。”
安吉拉思索着往后翻,这次看到了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是一张合照,上面一共有四个人,但不知为何,除了法芮尔,其他人的脸都被涂黑了,安吉拉辨认不出他们的模样,画中的法芮尔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怀中抱着一沓书页,看起来十分愉悦。
安吉拉忍不住再次翻页,试图找到更多的东西,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后面再也没有什么内容了。安吉拉迅速地翻到最后,只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一串字迹,像是注解:
结束了。
“结束了?”安吉拉推敲着这三个字,满腹疑惑。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地,幽灵一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地下世界特有的潮湿与阴冷。安吉拉吓得手中一抖,厚厚的书册应声滚落在地。
法芮尔的目光顺着书册追寻了过去,触到那封皮,瞳孔忽而被烫伤。
“你——这个——小恶魔!!!!”她飞奔过去,将那书册拾起来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是在保护一样重要的宝物。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安吉拉被她的怒吼吓得手足无措,急急忙忙地道歉。
“你这个不守规矩的恶魔!”法芮尔暴跳如雷,“我带你来这里,你却、你却——”
“对不起,”安吉拉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试图安抚对方,“我只是看到书上结了网,才想……”
“我将你带到新的世界,给你希望和梦想,”法芮尔却丝毫不领情,她一把掀开安吉拉,将手中的书往书架上一塞,然后冲着安吉拉咆哮:“而你竟敢——冒犯我!”
“我、我……”安吉拉百口莫辩。
“我诅咒你!诅咒你!”法芮尔将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靠在书架上,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安吉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同样抱歉的句子:
“我不知道,对不起……法芮尔。”
“法芮尔?”听到这个名字,法芮尔发出一声尖锐的笑,“你叫我法芮尔?”
“难道不是吗?”安吉拉看到对方的反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于是鼓了鼓勇气,上前一步道,“画像里面的那个女孩,不就是你吗?法芮尔·艾玛莉?”
“是我?是我!可这还是我吗?”法芮尔闻言,一阵狂怒之下伸手将自己的面罩扯下,然后摔在地面,紧接着发出一连串狂暴的笑声。
“什——?!”猝不及防。安吉拉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思维,口中就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我是这个剧院的幽灵啊,安吉拉!”
面具下的法芮尔·艾玛莉,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刀伤和灼伤的痕迹,往昔清秀的容颜不再。她咧开嘴,扭曲的脸上是恶鬼一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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