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

　　安吉拉齐格勒是这个剧院最知名的歌者。
　　小时候被剧院看大门的莱因哈特收养，从小耳濡目染，7岁开始就上台客串各种角色——当然并没有引起观众老爷太太们的注意。大家眼中更多的是“那个在剧院里蹦蹦跳跳，很乐意帮助别人的女孩子”。
　　安吉拉的成名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连莱因哈特都不知道一向平凡无奇、甚至是有点过于朴素的安吉拉是怎么变成一个光彩照人、声音珠圆玉润、被全城的人称作“天使”的歌剧女演员的。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无论剧院新来的那位他横竖看不惯的年轻老板把价格抬到多高，总有人愿意一掷千金来看她的演出。
　　“你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歌剧呢？”莱因哈特注视着正在化妆的安吉拉，沧桑的脸上挂着一丝不解。
　　“人总是会变的嘛，”安吉拉在银色的发丝上缀上一抹金色，抬起眼来望着莱因哈特：“你不也早就放弃了战士的身份甘当一个守门人了嘛！”
　　莱因哈特无奈地摇摇头：“总有些你不知道的事。”
　　“好啦好啦，不就是76和莱耶斯他们嘛，”安吉拉笑得狡黠：“更何况，我也是有些隐私的。”
　　莱因哈特眼神一震，心道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陈谷子芝麻的旧事呢！正想再追问，却见安吉拉已经起身准备走人。
　　“我走啦，大块头！”她快乐地打着招呼。
　　“你今天没有演出啊。”莱因哈特迟疑着。
　　“都说了，”安吉拉轻描淡写地一勾嘴角：“我也有自己的秘密嘛！”

　　安吉拉的确是有个秘密的。
　　当然这是约定好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即使是对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起。
　　因为要遵守这个约定，安吉拉犹豫了很久，毕竟她不大愿意对莱因哈特说谎，更何况莱因哈特并不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然而她还是妥协了，在那个人面前，在那人开出的诱人的条件面前，她好像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高跟鞋的声音在小道上回响，然后一路转到那个熟悉的拐角，拐角那里有一个永远都不愿亮起灯来的房间，那个“不愿被提起名字”的人就住在这里。
　　安吉拉抬起手，骨关节在门上碰撞，发出磕磕的声响。然后门开了一线，房间内的灰暗就如黑洞一般，将她整个人都融入到其中。所幸安吉拉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就在离她左近不远处。
　　她赶忙转过身，终于看到那个始终戴着苍鹰形状面罩、不愿以真面目相见的人——
　　她的导师，她的灵魂所在，她的一切。
　　“我的……音乐天使……”法芮尔压低了声音，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我来了，老师。”安吉拉并不觉得自己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一些的女人老师有什么问题。
　　“你来了，”法芮尔招招手，招呼安吉拉在管风琴前站定，然后自己坐了下来：“是因为明天的演出有什么问题吗？”
　　安吉拉皱了皱眉：“没有问题就不可以来嘛？”
　　法芮尔落在琴键上的手指一抖，旋即立刻又放好：“你最好还是有些问题。”
　　还是这么冷淡的人呐。安吉拉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从绣着珍珠的包里掏出了曲谱，翻开到注解的一页：
　　“这个高音。”
　　法芮尔看着谱，思考了片刻，然后道：
　　“你唱，我听。”
　　琴声响起，安吉拉的声音也高亢了起来，然而到了那个无论如何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她还是毫无意外地败下阵来。
　　乐声戛然而止。
　　“不是这样的。”法芮尔的声音沉静如水。
　　“我知道。”安吉拉承认。
　　法芮尔站起来，伸出手指，有些小心翼翼地探过去，抬了抬安吉拉的下颚：
　　“这里不要伸出来，上颌骨用力。”
　　她的手指尖可真够凉的，安吉拉想着，没有仔细听法芮尔的解说。
　　法芮尔却没有察觉到安吉拉的心不在焉，手指滑到了安吉拉的喉头：
　　“这里不要太收紧。”
　　安吉拉却忽然轻轻地笑了，一把抓住法芮尔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腰腹，道：
　　“是不是这里要畅通呢？”
　　法芮尔如遭雷劈，猛然抽回手来，冷然道：“这不是开玩笑。”
　　安吉拉注视着法芮尔：“我也知道。”
　　“那就认真听着。”法芮尔语气森冷。
　　安吉拉道：“你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是谁，也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对着这么冷冰冰的人，我可没什么情绪啊。”
　　“我们约定过的。”法芮尔变得有些恼火。
　　“此一时、彼一时嘛。”安吉拉翘了翘嘴，涂了唇膏的嘴唇称得她越发明艳照人。
　　法芮尔冷笑：“的确，我的天使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气氛一瞬间僵住。安吉拉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了，但是面对这样的法芮尔，似乎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毕竟，她不愿十年如一日地面对一个连表情都看不到的女人，尽管，她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对自己又有点拨之恩。
　　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法芮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口。
　　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
　　“你走吧，换个时间再来。”法芮尔保持一种冰霜般的冷漠。
　　安吉拉想，果然是没有转寰的余地，于是也没有再过多解释。
　　“明天的演出会顺利的。”她临走时冲着法芮尔自信地笑笑。
　　法芮尔牙缝里几出几个字节：“那就祝你好运了。”.

　　说的时候自信满满，做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尽管练习的时候那几句高音时而能够过度，但距离法芮尔所说的状态依旧相去甚远。
　　安吉拉一边拨弄着演出服一边活动着面部肌肉，好让自己更舒展一些——这都是法芮尔说的技巧，对于演唱大有裨益的一种方式。
　　“挤眉弄眼的可不怎么好看啊。”D.VA是剧团的舞者，个子小小的，负责训练的格利亚夫人说她极具表演天赋，不过才17岁，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将来必定会有大作为。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五官紧皱在一起，安吉拉觉得确实不大美观，于是选择了放弃：“是不太美观。”
　　D.VA笑了，一边拉着芭蕾舞裙的丝带，一边道：“你这位老师到底是谁啊，怎么总叫你做些奇怪的举动。”
　　“唔……是个很厉害的歌者吧。”安吉拉搜肠刮肚，思考着自己还了解些什么关于法芮尔的事，然而却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我的意思是，他叫什么，从哪里来之类的，”D.VA皱了皱眉头，疑惑道：“也从没听你提起过。”
　　安吉拉摇了摇头，苦笑着回答：“我答应她保密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啊”这句话却哽在了喉头，压根说不出口。
　　D.VA一脸莫名其妙：“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吧？”
　　“秘密嘛，秘密。”安吉拉讳莫如深。
　　见到安吉拉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D.VA也不再深究，于是站起来拍了拍安吉拉的肩，安慰道：“好了，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总之你觉得保密最好，那就最好了。”
　　安吉拉抬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年轻女孩，不禁有些感动：“总之如果有什么不对，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D.VA嘻嘻一笑，眨了眨眼：“好了好了，你快准备吧，马上就要开场了呢。”

　　“借过，借过……”
　　年轻女士的声音。
　　卢西奥作为剧院的新任老板、一个敏锐的商人，本能地循着包厢里传来的这个女声看过去。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大概二十七八岁、身着棕色夹克、身材苗条、一头利落短发、胸口挂着蓝色吊坠的年轻女人，和包厢里打扮得耀眼夺目的贵妇的画风孑然不同。
　　他在记忆里面搜索了一下，思考着自己在什么地方曾见过这张脸。终于在开场前，他想到了那次上流社会的晚宴，他去找尊敬的市长阁下商量剧院的事务时，市长曾隆重地介绍过一位来自英国的贵族小姐。
　　没错，就是她。
　　好像……叫做猎空？
　　她原来也有看歌剧的爱好啊……卢西奥脑子飞速地运转着，思考剧目散场之后要不要将她截住，拉个熟客什么的。
　　刚这么想着，光线便暗了下来，乐池中，指挥已经严阵以待。
　　热烈掌声响了起来，这掌声不只是献给乐队的，更是献给这部剧的女主角安吉拉·齐格勒的。在一片沸沸扬扬的掌声过后，炽热的灯光照亮了舞台，一身白衣的安吉拉翩翩走上前来。
　　她赤着脚，一头银发，头上系着金色的束带，睫毛上似乎沾着星星，眨一下便闪烁一下。暖光在她身后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光与影，仿佛一双巨大的翅膀。
　　此刻的她正是这个剧院中万众瞩目的焦点，她是这个舞台上当之无愧的天使。
　　“好了，接下来就要开唱了。”
　　她听着前奏，默念着“三二一”，她努力不去思考，包括去怀疑法芮尔是不是躲在剧院的某个包厢里静静地等她出丑。
　　只有这样，她一颗砰砰作响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安吉拉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气息自腹腔流窜上来，通过她的胸腔、喉腔，再在她的头顶发出共鸣，然后又自上而下归到腹腔。
　　她张口去唱、去呼吸，全然不顾台下的灼灼目光，只是感受着这份忘我的、浸入的状态。
　　掌声雷动。
　　连安吉拉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能在那个无法企及的地方安然度过，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神明庇佑，又大概是因为观众并不了解法芮尔对安吉拉的要求其实近乎苛刻，总而言之，观众在谢幕的时候大呼“bravo”的场景，倒是安吉拉始料未及的。
　　以至于她退场到休息室卸妆时，卢西奥的笑容都还没有散去。
　　“你真是我们剧院的守护天使！”卢西奥大力赞扬着安吉拉：“这音乐简直太棒了！”
　　安吉拉站起来，对卢西奥优雅地一笑：“您真是过奖了。”
　　“说这话的可不止我一人哦，女士，”卢西奥特地卖了个关子：“我们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呢！”
　　安吉拉扬了扬眉毛：“尊贵的客人？”
　　她自问自己自小和莱因哈特共同生活，接触的都是下层社会的三教九流，根本不可能认识什么尊贵的人。
　　“啊……”卢西奥回头，看到猎空已经走进了休息室，忙上前打着招呼：“您已经来了啊，我尊贵的小姐！”
　　猎空简略地点了点头，目光却衔着安吉拉不放，完全不顾卢西奥的一脸殷勤。
　　“嘿，齐格勒！我们又见面了呀！”猎空望着安吉拉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咧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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