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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饶人,饶人
天色已经亮透了。
楼子里的兄弟敲门进来,禀告戚少商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望见戚楼主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小兄弟不禁多看了一眼。
戚少商便对顾惜朝说,“和兄弟们一起去用早饭吧。”
顾惜朝看了看他,摇摇头,“不必了。”
戚少商也觉得不妥,若是顾惜朝暴露了行踪,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杀过来——“那我给你把饭拿进来吃。”
顾惜朝依然摇头,“也不必。”
戚少商没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出去。出去之前,他又回转身来,用力地说,“不要走。”
于是顾惜朝真的迈不动步子——天知道他本想一走了之的。
可是戚少商的话让他走不了,他不想他回来后,发现自己又消失了。
顾惜朝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戚少商的房间里,融入一片青色的气氛里。
他有种短暂的安心感,他不知道自己与戚少商这般的宁静还能有几时——他们只是在刻意回避那些仇恨吧,终有一天要面对的。
他低头去看身上的青衫,斜襟上绣的江南柳,一丝一线,处处精细无比。
他在想,戚少商怎么就这么了解自己呢?恐怕自己去买,都未必这么合适。
想到这里,脸上微微泛红——他不记得有让他量过。
这时,戚少商回来了,端了几样饭菜进来——香味还挺扑鼻。
顾惜朝没有忽视他眼中的喜悦——大概,自己没走,他很开心。
可是顾惜朝没有什么胃口,他淡淡地摇头,“我实在吃不下。”
戚少商笑笑,硬是把筷子塞到他手中,“顾公子,你可知道,这是我九现神龙这辈子第一次下厨。”
顾惜朝真的是被惊住了。
戚少商,竟然亲自下厨做饭……
他望望饭菜,再望望戚少商,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什么。
然后,戚少商很温和地说,“吃吧。”
顾惜朝便无法拒绝,慢慢地吃了起来。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吃了一些,戚少商忽然问,“我的手艺如何?”
顾惜朝撇撇嘴,“十分差劲,无法下咽。”
戚少商也不恼,“我真的想念你做的那道菜——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味的鱼。”
于是顾惜朝也想起虎尾溪畔的杜鹃醉鱼。
那年,那冬,那一盘鱼,那一坛酒。
那是曾经的人生初见。
他终于知道,原来不能忘记那一天的,不只他一个人。
戚少商也许比他还陷得更深一些。
有的感情太浓烈了——烈到足以灼烧自己,而他人也无法幸免,终不能幸免。
戚少商不能忘,顾惜朝不能忘,可他们偏偏站在对立的位置上。
人生不如意之事,最残忍之事,莫过于此。
顾惜朝是真的悔了。
其实顾惜朝出将拜相之心皆为晚晴,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心愿,想要自己深爱的女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而在顾惜朝心里,他更愿意去做一个人杰——江湖中的人杰。
就如当年的柳随风。
柳随风遇见了李沉舟,而李沉舟终是负了他的忠诚。
他曾为柳公子扼腕叹息过,人杰与枭雄,谁知个中悲否?
他把柳随风当成目标——他觉得他是另一个柳随风,他想做得比柳随风还要好。
可是人生多笑话,有的笑话好笑得让人想哭。
他也遇见了戚少商,知道他,读懂他,赏识他,甚至真心喜欢他——他一直可以感受得到。可是这一次,历史不是重复,而是倒转得乱七八糟。
他却负了戚少商。
这一点上,他想起了那个整座金风细雨楼都讳莫如深的名字。
白愁飞。
他们都是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男人,他们都不甘停在原地。
但他们还是有不同的,白愁飞不悔,而顾惜朝悔了。
人敢于承认自己后悔,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自古多少英雄豪杰,即便悔青了肠子,却不去正视自己的心,即便到最后,也不会说上一句“我悔了”。
做错了事,为什么不敢承认?
所以,能承认自己后悔的人,无论怎样,都是不凡的人物。
而顾惜朝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后悔,无非是因为那个人是戚少商。
阮红袍曾经问过他,“除了戚少商,你觉得还有谁?”
他当时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人的名字,“李沉舟,苏梦枕,雷损……”可是他终于知道,只有戚少商。
世界上再无第二个戚少商。
于是他微微笑着注视着戚少商,“你若是想吃,我可以再给你做杜鹃醉鱼。”
其实,他也想念那鱼的味道——有些东西,只一次,就刻骨铭心。
下一秒戚少商握住了他的手,很紧。
他试着轻轻地挣脱,挣脱不了。他也懒得去和他比力气,虽然真的和他比起力气来,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比不过那头狮子。
戚少商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还是那么凉——这个习惯可不好。
“你知道么,第一次握你的手时,我就想多握一会儿,你的手太凉了!”
再加点劲,让顾惜朝微微感觉到疼,“你知道么,你的手那么凉,三年前握到的时候很凉,三年后还是那么凉,这很让人心疼,你知道么?”
顾惜朝微垂下睫毛,一片阴影覆盖在眼睑上,“戚少商,你老问我知道么知道么,你又不说与我听,我怎么会知道?”
然后两个人同时静默了——戚少商何尝不想说,只是没有机会说;顾惜朝何尝不想听,只是,他亲手扼杀了机会。
所以,怎么可能,不后悔?
怎么能够不后悔?
顾惜朝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戚少商,“我现在后悔,你说,作不作数呢?”
戚少商心中一阵激动,“当然,当然作数。”
“你放得开么?我曾对你和你的兄弟们所做的一切?“
“我……”戚少商忽然说不话来。
“放不开对么?能放得开,也不是戚少商了。”
顾惜朝疏离一笑,挣开了戚少商的手——他手上的力量轻了。
心底一沉,却忽然又被紧紧地握住,这一次用力之大,让顾惜朝疼得扯了扯嘴角。
“我想试着去放下,你可肯给我信心?”戚少商的眼睛里,是坦荡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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