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

　　某天，郑御承终于辛辛苦苦地折完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

　　他没有太认真地去算，说不定早就到999这个数字了，但是他长大之后自尊心说到底强了许多，虽说一直在折，也老是偷偷藏藏的不让关古发现，所以进度亦不算快，今天终于算出来999个，说不激动是假的。

　　折完是一回事，怎么将它们送给关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直接用礼盒包着送，还是放在电视机柜旁边让关古自己发现呢？他甚至还想过干脆让快递在他没上班的时候递送给对方，但是最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有新意了。

　　他可没忘记当年关古是怎么对他的那两瓶千纸鹤的，就是到了现在，对方也根本没有意愿坦白承认自己无情地将它们丢弃的事实。

　　郑御承对任何人都是礼貌而又大方的，但这条准则对关古不奏效。

　　在对方面前，他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小肚鸡肠起来。

　　会清清楚楚地记得对方对自己做的每一件好的、不好的事情，不管最后他到底会不会选择释怀。

　　关古从来没过过生日。

　　准确地来说，在和郑御承重遇之前，他从没过过生日。不过在郑御承长久地占有他的身份证之后，每一个他的生日，对方都会十分有心机地准备，当然这些关古通常是不会知道的。

　　比如说上一个生日，郑御承就悄无声息地用关古的护照买了去摩尔曼斯克的机票，两个人在宽阔的海港边度过了相当“浪漫”的一晚。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关古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最近某位特别喜欢郑御承的公司老总从泰国带回来一种高级的檀木木材，特别热情地送给了他，他盛情难却便收下了。这块木材足有两个人站起来那么宽，一米八那么高，他盯着这东西看了整一下午，突然有了个想法。

　　城东有一家木工店，做的艺术品大都独一无二。

　　于是他拜托师傅帮他做出一件精细的大树状木材艺术品，精细到每一根枝条上都有几处凸起可以挂东西。

　　然后他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亲自给每一只千纸鹤穿上绳子。

　　五颜六色的千纸鹤挂在足有半人高的艺术木材树上，着实十分赏心悦目。

　　他清楚关古有一件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特殊喜好。

　　他喜欢闻檀木的香味，就像某些怪人特别喜欢燃烧着的蚊香味道一般。

　　那一天很快便到来了。

　　***

　　怎么将这么一件大家伙运进家里，又不让关古发现，确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他坐在办公室里思前想后好一阵子，还是没想出个妥帖的法子来，最后只能决定由自己亲自将这棵树给搬进去。

　　关古对于自己的生日向来不敏感，事实上平日里他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是自己的生日。因为以前被亲戚照顾的事情，他甚至连节都不怎么过，今年春节还是他这么多年来再一次吃上饺子和汤圆，全都是因为郑御承。

　　所以生日那天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从甜点店下班，然后自己坐公交车回家。郑御承一早和他说了要加班，还神秘兮兮地让他去超市买蜡烛回来，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回到家自然是没人的，一切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他将蜡烛随便地摆在餐桌上，进厨房开始做饭。

　　等饭做完，直到天黑了，也没见郑御承回来。

　　本来打算打个电话问问人去哪了，但是甫一拿出手机，便猝不及防地接到了一通来电，是林海打来的，他也没想太多，直接接了起来。

　　最近林海的心情很不好，他的白领小男友劝他不要在□□里混下去，洗手和他一起讨生活，但无奈林海对龙神帮的感情很深，两人一来二去便吵架了。以前能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憋屈，林海只能哭着找关古来安慰他。

　　“喂？怎么——”

　　“呜呜呜……”对面只传来林海痛楚的哭声。

　　关古抓着手机，挑了挑眉头，耐着性子问道：“又搞什么鬼？”

　　“我和他分手了……呜呜……”电话另一边的林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死了亲人一样。虽说之前他也被很多男人甩过，但是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的，充其量也就把关古拉到酒吧里大吐一通苦水罢了。

　　关古不知道该怎么劝，听筒里一时只剩下哭声，隐约还传来一阵“呼呼”的打风声音，他心底不禁起疑：“你在哪呢，怎么这么大噪音？”

　　“……天桥上。”伴随着林海苦闷回答声的，还有莫名其妙的“嘟”声，不过关古没理会。

　　他以为林海想不开到要去跳桥了。

　　“喂，你别乱来，你在哪座天桥？我去找你。”

　　得到林海的回答之后，他将电话挂掉，随便袋进裤兜里，进厨房洗了个手，连钥匙也没拿就匆匆出门了。

　　蜡烛和做好的饭菜都被丢在了饭桌上。

　　自然，他也没看见手机屏幕上只余百分之一的电量。

　　好不容易赶到天桥上，林海那厮赫然正坐在石制栏杆上吹风，脸朝着一街的车水马龙，嘴里叼着根烟，走近一看，正在默默地流泪。那画面怎么看怎么文艺。

　　“……”他没想出一个好的措辞，于是就直接走上前去，搭上了林海的肩膀，把他往回拉了拉。

　　“……呵！”幸好他手上使了劲，不然对方十成十地会被他吓到掉下桥去。

　　林海回过头看见是关古，就哀嚎着扑过去抱着对方狂哭起来，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事实上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发了。

　　等林海哽咽着把分手的缘由告诉关古，他才知道这次是对方自己把白领男友给甩了。

　　关古怎么想也想不通，明明是他自己甩了人家，哭这么伤心干吗？不过为免刺激到林海那幼小的心灵，他选择默默地安慰对方。

　　彼时已经是九点多了，估计这次的这位是真的戳到林海心窝子里去，他怎么哭都停不下来，缠着关古不让他走，好不容易陪他去吃了点烧烤，然后送他回家——其实也就是最近他赌气住的宾馆——看着他洗好澡然后躺上床睡觉，才得以脱身。

　　每当在这样的时候，关古就觉得能有个男朋友来照顾林海是件很好的事情。

　　等他匆匆忙忙赶回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房门没锁，说明里面是有人的，不过当门被打开，里面又是黑漆漆一片。

　　奇怪，一般郑御承在家都会把灯开——

　　不对，沙发上有个人。而沙发正上方的昏黄壁灯正惶然地照着那人的脸，看起来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郑御承就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双手交叠在胸前，看起来出离愤怒。

　　他看了看手上的表，才发现原来都这么晚了，顿时有些心虚，而且再观察一下郑御承脸色，联想到桌上的蜡烛，估计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逢年过节郑御承都会给予其相当的重视。他从小就是单亲家庭，爸爸前几年又过世，想着关古的状况和自己差不多，两人几乎是相依为命了，所以对于传统节日的祝贺从来不会马虎，更遑论某些关古根本记不住的“纪念日”，基本都是靠郑御承在提醒。可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就买了袋蜡烛，也不能怪他想不到那方面去。

　　——好吧，这确实怪他，他也不是刚知道郑御承对这样的事情有多讲究了。

　　“我……我刚是去找林海了，他刚和男朋友分手，我怕他想不开。”事到如今赶紧解释估计还能有救，要是什么都不说，郑御承肯定又要疯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青年只是嘲讽地笑一声，声音死沉死沉，就说了一句话。

　　“他故意的吧？”

　　然后便猛地站起来转身走进房间里，门被关上那一瞬间，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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