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逍遥

　　（一）

　　此为南周嘉佑二十三年春，雨润池暖，梅黄柳绿。

　　说起来，南周各地驿站皆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尤喜盖楼。不在乎玉钩流苏帐，不在乎雕栏漏画栋，只在乎高，高且四方通透，故能帘卷西风，惆怅望周都。
　　而南周第一驿楼，临都自是当仁不让。
　　临都驿楼不但起得高，建得巧，还有华丽丽的名人效应，当今嘉佑皇膝下皇十一女钰王萧姚曾亲赐真迹木掾，三品以下官员见掾如见皇女，当行半礼。
　　想嘉佑二十一年楼初成，临都驿官的鼻子只差没翘到天上去，可她很快发现势头不妙，这临都驿楼原来还有另一项第一，天下第一孤清。
　　临都西临周都乐州，乃大小官员出入周都必经之地，一年打这过的车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能到天下第一孤清的境地？
　　驿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怎么敢说，问题就出在钰王千岁的真迹木掾上。
　　左一句楼上晴天碧四垂，右一句楼前芳草接天涯，大小官员行至木掾，好一点的无语长叹，掩袖而去；差一点的泪洒青衫，扶掾久坐；就是无人登楼扶栏远眺周都。

　　钰王千岁实在不厚道，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不过缺阙残句而已，试问隐而未现的结末点睛之词何在？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劝君莫上最高梯。
　　官员经临都者，或下贬外放出乐州，此去经年，良辰虚设，何忍登楼回望周都；或归都复职入乐州，鬂毛已衰，乡音未改，何忍登楼怅望周都；剩下些确有要职在身的达官贵人，不是雅致缺缺就是顾虑同僚旧友忧思……
　　谓只谓：南周钰王情意重，劝君莫上最高梯。驿官掩面救不得。
　　可怜这栋既高且巧，且附带名人效应的南周第一驿楼就这么寂寞着无奈着立了四年，花开花谢，燕归燕去，直至嘉佑二十三年春，钰王出游临都。

　　“混账！你临都好端端的驿楼不让人登，难不成留着烧炭！”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驿楼外两块烫金木掾摆得端是周正，可欧阳翠翠压根不吃这套。

　　“欧阳将军，不是下官有意阻拦，只是钰王千岁交代下来，任何人不得入楼打扰。”临都驿官左拦右拦拦不住，急乱之下只能一把扯住来人衣袖踉踉跄跄权当大型秤砣。八方神仙哪，西天菩萨啊，她怎么就摊上这位恶名在外的欧阳将军！朝廷上下谁人不知，欧阳翠翠艳色恰如桃夭灼灼，脾性却堪比罗刹鬼婆。吾命休矣，驿官大人忆起上月新纳的水嫩青葱似的偏侍，几乎忍不住要老泪纵横。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欧阳翠翠干脆一脚踹开拦路驿官，“钰王怪罪下来，由本将一人承担，你若再拦，担心皮肉受苦。”

　　驿官翻身倒地骨碌碌滚了个圈，还嫌不够，继续滚，直滚出三米之外，直滚到脚步声渐远渐入楼，这才仓促起身跪直，声泪俱下：“将军留步，钰王千岁有令，任何人不得入楼打扰，将军，将军留步啊！！！！！”

　　楼上晴天碧四垂，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都说医人者不能自医，劝人者不能自劝，看来这位钰王萧姚也是其中之一。

　　（二）

　　南周尚文，历代君王皆以忠孝礼义治国，本朝嘉佑皇尤甚，朝堂重氏族策臣，后宫重贤君才侍，熙熙坊间亦不乏贫门名士者扶摇青云。
　　传嘉佑皇曾言：“朕膝下皇女五人，皇子十二人，唯皇十一女萧姚外继母貌，内承母性，品性端洁，诗文出众，无愧朕赐钰王之名。”
　　也传钰王封号昭告朝野之时，群臣哗然。钰者，珍宝也，女皇此行此举，岂不是变着法子宣告，钰王萧姚当是皇家之珍宝，南周之珍宝。
　　再传嘉佑二十三年春，北唐旧君急猝，新君继位，太后崇武，两国边境暗流四起。
　　遂有钰王萧姚奉旨出使北唐，朝野上下一片喧哗，原来钰非珍宝，而乃坚金，必千锤百炼方现异彩。
　　钰王千岁圣宠不衰，出使北唐的确分量十足。可换个角度，如此天家人物摆在两国交锋处，保不定一个闪失便沦为北唐阶下囚以胁南周，抑或不声不响身死殉国，再加上朝堂争位暗流……

　　人皆云：天心难测，圣意难违。
　　嘉佑皇旨意一下，萧姚立马得拍拍屁股领军离都北上，留下朝堂一窝子老狐狸埋头苦思：圣上究竟想将钰王培养成一代贤王？还是想让钰王建功立业，而后废皇太女萧简，使萧姚取而代之？
　　皇家无小事，真是乱乱乱，乱到人心惶惶。

　　登上驿楼，欧阳翠翠的心更乱：“末将擅闯驿楼，打扰钰王千岁雅兴，还请恕罪。”

　　春色重，且登楼，一览山河千万里，那临楼远眺的玉冠青衣女子回过身，手中水墨竹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丰泽额头：“我的好师姐，你这是在跟谁怄气？”

　　欧阳翠翠抬头反瞪，三分凌厉七分哀怨的眼波撞上对面悠悠然的澄明横波目，坚持，坚持，再坚持，终于忍不住爆发：“望望望，你望什么望！就算你把眼望瞎，他照样戴凤冠、披嫁衣风风光光另嫁他人！”

　　“好师姐，好翠翠，武勇过人的欧阳三小姐，你且冷静一些。”

　　“要出使北唐了还冷静，你真当自己是尊救苦救难的金身菩萨吗？”欧阳爵府大小姐的火爆脾气号称周都名产，霸道非常无人可敌，又怎会被几句好听说话哄住，“亏她萧简嘴上日日不离手足情深，到头来君侍她娶，北唐你赴，哪门子道理！混账！”

　　萧姚无奈：“你待如何？”

　　“让丹青楼三十一名金牌杀手夜夜在宫外候着，若是萧简踏入朝阳寝殿半步，便杀进皇宫大肆捣乱！”悻悻咬住牙根，欧阳翠翠一脸阴险，“哼，芙蓉帐软？花开并蒂？想都别想！老娘非搅得朝阳宫上下鸡犬不宁不可！”

　　萧姚彻底哑然，半晌，也不顾扭曲了一张清逸贵气皇家面孔是何等失礼何等浪费的事，径自扶栏狂笑：“天哪，翠翠，亏你想得出来。”

　　“笑什么笑，我现在就去飞鸽传书，保叫萧简看的见，吃不到！”

　　萧姚笑得几乎挺不直腰。
　　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听林表杜鹃啼。
　　现在已近晚春，笋已成青竹，燕已入新巢，林间杜鹃啼血，她心尖上的男子也早已是自家姐妹的新宠。
　　莫名其妙，上面提的桩桩都是愁事，她笑什么？
　　她笑她有个火爆脾气的师姐，不但义无反顾随她奔赴水火之地，还打算插手皇太女房事。要知道皇太女萧简可是当今郭皇后的嫡亲女儿，南周国的预备皇帝。

　　“师姐，师傅留下丹青楼可不是给你糟蹋的。再说了，就算你点头，我点头，还有丹青楼现任楼主呢？他怎肯让苦心培养的金牌杀手一个个排着队上皇宫送死？”萧姚一本正经掰着指头数顾忌。

　　不想翠翠语出惊人：“不，他肯。他肯第一次，自然就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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