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鱼

作者:玄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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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少年



      话说康熙四十五年冬,天降瑞雪,民皆以之为祥。圣颜大喜,至天坛为民祈福,以求国泰民安,大清寿福永享。康熙帝以民为重,众皇子纷纷效仿,于京城设慈善堂,行善济民。其中以皇四子胤禛最为乐善好施,其居行节俭,常恃粥菜,与民共苦。康熙甚是动容,曾于诸皇子面前对其大加称赞。座中皆表钦佩之心,唯有太子不以为然,背地里言道:“惺惺作态,令人发指!”传到康熙耳中,不免惹得龙颜大怒,恨其不争,怒其不德,遂久不召见。八爷党闻之,以为太子失宠,活动于朝堂之间,明里暗里愈演愈烈。
      且说那四爷表面里一心向佛,隐忍不发。手下却能人众多,最为得力的当数年羹尧。那年羹尧文采武略俱全,跟随胤禛多年,屡屡立功,一路青云直上,直做到四川巡抚。其父年遐龄是前任工部尚书,如今提拔去做了湖北巡抚;兄希尧任现今的工部尚书,年家满门虽属汉军旗,却能有如此荣誉,可谓春风得意。
      年翁膝下两子皆食禄朝廷,所育二女竟都是绝美。自立秋时节希尧任职京城,年翁一门心思要光宗耀祖。开春八旗即将选秀,那老儿遂令人将长女晓瑜送往京城。
      那年晓瑜生的端的是眉目如画:星眸璨目,朱唇皓齿;杏脸桃腮,浅浅春山,纤柔腰柳;目中常带一份醉意,眉间时觉半点愁思。朱唇轻启,吐的是一片孜孜和气;美目顾盼,送的是一点融融柔情。又闻其出生时满屋飘香,有凤鸟啼于梁上,祥云绕体。有方士言道“本是仙界一凤鸟,何故落入平凡家。”说此女命里非富即贵,需当好生照看。
      故而虽是庶出,却也深得上下宠爱,锦衣玉食,未曾受苦。及至一十四岁,出落的愈发窈窕动人。惹得那年老儿动了想念,指望送去帝王家,应了那富贵的命。原本秋分便要送女上京,未料晓瑜突如其来大病一场,缠缠绵绵,直拖延到冬天方好。眼看开春将至,年遐龄是半分也等不得了,不顾天气严寒路途遥远,让贴身丫鬟春夏和几个护院并车夫林叔跟着,长途跋涉,送小姐进京。
      从老家安徽怀远动身,长途跋涉,虽然艰辛,倒也一路无事。入境河南已是十一月中旬,怕误了入京的时间,一行人抄了林间小道。没料想遇到了剪径毛贼,几个护院于搏斗中纷纷丧生。林叔拼死护了小姐两人逃了出来,从此便不敢急功近利,于官道缓行。谁知严寒突至,年家小姐微感风寒,拖着病体,愈发行的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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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已是十二月。
      天公不作美,一场罕见的大雪不期而至。因离京城不远,劫后余生的三人并不十分着急。年小姐反而感激起这不合时宜的天气,或许,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将身不由己,过往的一切不复存在。拖延得一时便是一时,以后难再有如此闲情欣赏这人间美景了。
      突然马车嘎然而止,车身猛地一震,显是停的仓促。没有任何心里准备,车内二人跌作一团。春夏一声“哎哟”,似是扭了脚。
      慌忙间我正了正身子,未待出口,春夏已一叠声的叫骂开了:
      “老林头!搞哼个哟?摔死我了!哎哟……疼……”
      这丫头,每次一急,总是飚出老家庐州话。叫得真惨!莫不是扭很了么?我忙俯下身子,观察春夏的脚。这丫头怕痛,咋咋呼呼乱叫一气。没有淤血和肿起,估计只是扭了筋,应该无甚大碍。
      正教春夏按捏脚踝间,只听林叔一阵惊呼:“哎哟!莫不是一个死人嗄?”我一惊,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欲待探个究竟。见林叔已下了车,蹲在车前的雪地里。迷眼望去,黑白混杂的一团,约莫是个蜷曲的人形。林叔正在探那人的鼻息,一边摇头叹息:“还没死透!”我心中好奇,披了狐皮斗篷下得车来。春夏还在哎哟哎哟的按脚,也没阻止。
      走上前去,只见那人身上黑色衣物几乎碎成了布片儿。混着半凝固的血和泥水,已是污浊不堪,难以分辨。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身下的大片殷红,映衬在洁白的雪地上,有一种妖异和邪肆的气息。扑鼻的血腥味儿,刺目的景象,我不禁一阵晕眩。略定了定神,蹲下身观察了那人的伤势,起身对林叔道:“得想个法子救他。”
      林叔搓搓手,为难道:“不知底细的,或许惹了事的……小姐,恐怕不便吧……”
      “可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看着那人微弱的气息,和空旷的雪野,如果无人援手,定是要冻毙野外。上天皆有好生之德,我更是心慈手软,让她视若不见简直无法做到。
      “这样,林叔,我们带他前去大哥的别院,托那里照看便了!”轻言细语,语气却那么的不容置疑。林叔无奈的应声,揽起那人,我亦伸手在一旁搀扶,二人齐心协力将那人弄上了车。
      “啊——”乍看到车上被塞了一个人,不知情的春夏尖叫一声,颤抖道:“小姐,血,血,血……”抖得说不出话来。
      我白她一眼,笑道:“没胆识的丫头!快挪个位子,让他歪着!”说罢解下斗篷裹在那人身上,又那起车上的小手炉放在那人怀里,希冀他恢复提问,冻僵的身体快点苏醒。
      “坐好喽,起咯!”林叔一挥鞭,马车缓缓的开始移动。我有点担心的看着那人,气息还是那么微弱,如不仔细,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个死人,不知还能不能救回来。春夏缩在一角,自顾自的捏着脚踝,还一边哼哼唧唧的,,我不禁微怒,叫道:“死丫头,别猫在那里了!拿条汗巾子给他擦擦!”
      春夏苦着脸,手里拿着汗巾子,却期期艾艾的蹭来蹭去就是不肯过去,带着一副哭腔。罢了,忘记这丫头晕血的,我叹了一口气,只得夺过汗巾,仔细的擦去那人脸上的血迹,渐渐显现出面貌来。瞧面容似是个少年,应该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是一个孩子,惹了什么祸事,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我心中不禁一痛,手中亦发温柔起来,怕弄痛了他。
      没想到身下的人儿嘴张了一张,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我心中一动,忙唤春夏:“快把前几日我吃的参片取出来!”春夏心下虽不解,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雕花小匣子,嘴中嘟囔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拿过匣子,取出几片人参,趁少年张嘴的时候,塞了进去。乖乖儿的含着吧!好歹人参能吊命,是个好东西!再撑撑就差不多了。
      “林叔!加把劲儿!”我对外面叫道。
      “好嘞!加把劲儿赶路耶,小马儿一波又三颠——”
      帘外。
      风一阵阵的,雪轻盈的飞舞着,愈舞愈快。
      ++++++++++++++++++++++++++++++++++++++++++++++++++++++++++++++++++++++++++++++++++++++++++++++++++++++++++++++++++++++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京郊的田庄,眼见雪下得更大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暴风卷雪,胡天胡地的扫将起来。积雪阻道,再也赶不得路,只得歇上三四天,等风暴停了再进京去。大哥希尧常年不在庄上,府里总管的幺儿并媳妇儿一家管着庄子上大小事务。田庄不大,处于京郊相乡间,倒也清静。大哥素来节俭,奴仆亦不多,只几个婆子并使唤小厮。那媳妇儿忙安排了住处,令两个婆子预备了热水伺候小姐沐浴。仔细嘱咐小厮请了大夫,好生照看那昏迷的少年,我方才去洗浴。
      没有什么能比热水更能吸引在雪地里赶了一天路的人了。
      泡在大浴桶中,舒展开身姿,每一个毛孔都在欢歌。惬意的撩拨着花瓣,我轻笑,管家媳妇儿倒是个有心的。梅花的芬芳在热气中蒸腾,所有的疲惫挥之而去。柔软的花瓣在水里打着旋儿,无意间的触碰引起肌肤上的一阵酥痒,舒服啊!
      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我才心满意足的起身。春夏早就拿过了干净的衣物,在火笼子上烤得暖暖的,恰似一团春风般包裹住柔弱的娇躯。擦干净头发,对镜梳头。镜子里,春夏的疲惫的脸若隐若现,眼神迷离。我微微一笑,素手灵巧的活动着,一会儿便盘出了个俏皮的歪髻,扎了两个麻花辫,又在发间簪上两只玉蝴蝶。清新素雅,落落大方。
      转过身来:“春夏,脚可好了?”
      春夏笑道:“没事儿!已经不疼了!小姐饿了没?我去吩咐厨房开饭!”
      我忙说:“不饿,现下没胃口,晚些儿再上罢!小妮子,伺候半天也累了,你快去洗浴吧!”
      “谢谢小姐!”春夏欢呼一声,一遛小跑,欢欢喜喜的出去招呼烧水婆子。
      支走了春夏,我出了房门,问了门前小童,知道黑衣少年歇在西屋。因是小姐带来的人,庄上并不敢十分怠慢,已请了大夫看过。说是因皮肉之伤,失血过多,加上寒气入侵,需要细细调理。于是开了不少补血怯寒的方子,让小厮抓了药,正在炉上煎着。
      走进房内,看那少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衣物已被换过,想是小厮给他擦洗过了。面色似乎缓和了许多,不再是一片冻僵的灰白,气息也很平稳。脸上的伤也贴上了膏药,不再显得那么狰狞。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孩子啊!
      心中唏嘘不已,我轻轻走上前来,立在床边。只见那少年双眼紧闭,睡梦中眉头仍是微皱,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不禁伸出手去,抚上眉头,替他舒展开心中的苦痛。猛然一个眼花,不及一声惊呼,已经倒在床上,那少年按住我,一手扼在我的喉咙,眼中精光四射。
      “你是何人?”少年的语气充满了阵阵寒意。
      还没有完全从变故中清醒过来,我挣了挣,这胳膊……跟铁似的。待对上那少年寒厉的目光时,不禁哑然失笑。“小子!你就是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那少年微微一怔,扼住喉咙的那只手松了松,疑惑道:“你救了我?”
      “那是自然!看你在雪地里快冻死了,才救你的!”我佯怒道:“真是什么什么咬吕洞宾!哼哼!”
      那少年一怔:“什么?”自然的放了手。
      起得身来,摸了摸脖子,还好没有破。心下松了一口气,缓缓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受伤倒在雪地里?”
      “……”听此一问,少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是谁?我受伤?……”面色阴晴不定,又悲又喜。我看他神情不对,心下大奇。
      “我是谁?”少年喃喃道,目光趋于空洞,两道泪水划过清秀的脸庞。我面色一变,看他的样子,难道,难道……
      “我是谁……”少年软倒在地,喃喃自语,浑身战栗。我心中一痛,恐怕果然是失忆了,可怜的孩子!俯下身将他揽在怀里,柔声道:“没关系的,从此刻起,你不再是一个人……”轻轻的抚着他的头,安慰着迷失的心灵。
      怀中的人儿一颤,许久,抬起头来,朦胧的双眼看见充满笑意的脸儿,明艳的双眸透出的是一片真诚和关切。缓缓的,少年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嘴里嘟哝着什么。再看时,已经悄然睡去。
      端药来的小厮呆立门口,进退不得。
      做了个禁言的手势。我已是泪光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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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雪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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