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栋楼

　　佳星小区沿街的一溜商铺中有一家宠物店，店面不算很大，招牌不是很抢眼，可生意却很是兴隆。
　　但这几天，天气坏的可以，不仅顾客少，连店里的猫猫狗狗们都没什么精神，请的帮工也回去了。江止怀看了看表，虽然才六点多，但是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大雨之中只偶尔会有一两辆疾驰的车辆带着水声匆匆经过。
　　看样子，今天是不会再有客人了。江止怀盘算着今天早一点关门。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各个笼子里水粮是否充足，宠物们的身体是否健康之后，准备锁门走人。
　　江止怀的家就在宠物店的上面，这栋楼的二楼，所以他回家的时候直接把店门从里面锁上。落下卷帘门之后刚刚锁上锁，他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是个不认识的人，穿着雨披，脚边放着个大箱子，看起来像是快递。所以这个人应该是快递小哥，江止怀推测。可是他最近没有从网上买东西。
　　“请签收一下。”嗯，确实是快递小哥。
　　“没送错地方吗？我应该没有快递啊。”江止怀说。
　　“佳星宠物店嘛，没有错的啦。”
　　江止怀还是签收了，有可能是某个不走心的客人最近不方便想让自己代收一下但是忘了通知。
　　快递小哥走后，江止怀弯腰想把箱子抱进来，结果没抱动。包裹里面似乎装着不少水。他一边佩服快递小哥的力气一边把箱子拖进了屋，拽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他看了一眼快递单，想联系一下这个快递的主人，却发现收件人上写着自己的名字，货品名称写着观赏热带鱼11条。
　　江止怀有点懵，宠物店里确实也卖热带鱼，但是他最近没有进货，而且他有固定的进货渠道，从来不从网上买鱼。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把这个快递给拆开了，有人来要自己再把鱼给他不就行了。打开盖子，里面确实有热带鱼，可是跟江止怀想象的不太一样。
　　每一条鱼都比人的手还要大，颜色鲜红鲜红的，将本来挺大的一个箱子挤得满满当当。这几条鱼看起来生命力还很旺盛的样子，在箱子里不停的窜来窜去，似乎在躲避天敌。江止怀用渔网一下就捞出来六条，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有空鱼缸，就随手把那六条鱼往养着神仙鱼的大玻璃缸里一磕，再去捞那几条。他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就傻了，箱子底部居然躺着一个小孩！
　　他也顾不上捞鱼了，扔下渔网把手伸了进去。他的手触到了小孩的皮肤，不由得一个激灵，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到十分不安。他单手托着小孩子的背把他捞了上来，那小孩也就是七八个月的样子，身体柔软，却冷的不像话。
　　作孽哟。江止怀的心有些颤抖。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托起小孩的腿，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当小孩的腿也露出水面后，江止怀差点没把他再扔回水里。
　　那根本不是腿，是一条鱼尾。银白色的鳞片从腰际开始逐渐浮现，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在日光灯下反射出冰冷的色彩。
　　小人鱼似乎感受到环境的改变，蜷缩起四肢，不对，是胳膊和鱼尾，皱着脸哭了起来。声音尖尖细细的，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猫。
　　怎么办？怎么办？
　　江止怀单手搂住小人鱼，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果断的拨打了110：“喂？警察叔叔你好我这里有一条人鱼。”
　　“什么？什么？你……”电话从接通开始就有噪音，噪音越来越大，淹没了警察叔叔的声音，最后变成尖锐的刺耳声音。江止怀让手机远离耳朵，挂了。再看的时候，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
　　江止怀把小人鱼放回箱子里，刚刚还吱吱哭的小人鱼安静了下来，沉底了。但是刚刚安静下来的热带鱼却像疯了一样乱窜。
　　江止怀蹲下，把头埋到膝盖里，挠了挠后脑勺。
　　算了，不管了。江止怀很有气势的站起来，把箱子拖到柜台后面去，盖上盖子，关灯，回家。
　　江止怀一人独居，虽然开宠物店但是自身并没有养宠物，今天一闲下来还真觉得家里有些冷清。
　　冷清就冷清吧。外面雷声隐隐，大雨磅礴，江止怀叼着袋奶懒散地瘫在沙发上刷手机。饿了随便煮个面条吃完了继续玩，困了，睡觉。

　　闹钟响了，已经是六点了，外面却依然十分昏暗，乌云依然密布在天空中，容不得半点阳光透过来。雨依然下着，却小了许多。雨滴有节奏的划过天空，打在叶子上，落在地上，组成安静的背景音乐，令人昏昏欲睡。
　　江止怀从床上蠕动起来，身子还摊着，只用双肘撑着身体趴在窗台上愣神。看起来，昨天半夜的雨势应该也不小。青城的排水系统相当不错，昨天临睡之前路面还没有积水，但是现在已经淹了路，像一条浑浊的溪。
　　他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丁澄发过来的：“再请假一天。”丁澄是他店里的帮工，他本名叫兰斯，按他本人的说法，是从地中海来的。地中海沿岸有19个国家，江止怀没问过他到底是哪国人，只凭感觉推测他是希腊人。
　　江止怀下了床，洗漱收拾完后下楼开店。他打开灯，打开门，回身第一眼看见的是鱼缸，里面游弋着几条鲜红的热带鱼。
　　似乎有哪不太对劲，这个缸里，养的不是神仙鱼吗？
　　江止怀思考了三秒钟，想起来这几条红色的热带鱼是从哪里来的了。另一个问题来了：神仙鱼哪去了？
　　他想他应该知道答案，他走过去仔细观察着缸底，确实残存着不少神仙鱼的残骸。虽然这热带鱼是食肉的，但他并不是很担心小人鱼的安危，毕竟昨天热带鱼对于人鱼的惧怕已经反映出了他们在面对人鱼时是被捕捉的一方。
　　江止怀走到柜台后面，想着这么早不会有人来，就把箱子往后拖了一点，掀开了盖子。果然，人鱼还是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恬然地睡着。只是昨天的那两条热带鱼已经不见了，江止怀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就算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但是箱子里这个如同沉睡的天使一般的小人鱼本性十分残暴这个事实还是让江止怀觉得有点不舒服。
　　人鱼的面庞精致可爱，半指长的淡金胎发在水中漂浮着，嘴巴微微翘起，就像一个惹人疼爱的人类婴孩。江止怀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它。
　　就在他的手指刚刚在水面搅起一丝涟漪的时候，一股冷风突然吹了过来，风雨声也更加清晰了。
　　有人来了。他慌忙把盖子再盖起来，往柜台下推了推，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带着一顶帽子的男人，穿着过分长的黑色风衣，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钻出来。帽檐压得很低，往下滴着水；浸湿的风衣紧贴在身上，也往下滴着水；他被风衣裹着的腿部的轮廓不甚分明，就像一条黑色的鱼尾。虽然已经是秋天，但应该还不至于冷到这种地步。
　　江止怀有些紧张，呆呆的看着他。那人小步地向他走过来，皮鞋跟敲在地板上的脆响使江止怀的神经绷紧。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滩一小滩的水剂。
　　他停在柜台前面，伸出手摘下帽子，露出了同手一样白皙的脸庞，脖子上粘着成缕的黑发。他生得一幅薄凉的姣好面相，薄唇细眼。他张口，声音有些低哑，却很动听：“你这里是不是……”
　　他还没有说完，江止怀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了，机械地摇了摇头。
　　他眉头一皱，江止怀手脚不禁有些颤抖。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你这里不招帮工了吗？”
　　“啊？”江止怀楞。
　　“那能借我把伞吗？今天风太大，我带出的那把被吹飞了。”他的语气有些委屈。
　　哦对，江止怀忘了，虽然有丁澄这个帮工，但是他依然觉得有些忙不过来，就贴了一份招工启示
　　“招招招，招帮工。”江止怀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脑子也又灵泛起来。觉得自己刚才很是失态。他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拿了一条大毛巾给他，又把虽然许久不用但是一直放在那里的电热风扇通上电，主动帮他脱下风衣晾在椅子背上对着电热风扇吹，又烧上热水。
　　“你的名字是？”做完这一连串的事，江止怀才有功夫去问一下名字。
　　“顾开寒。”这是个格调挺高的名字，而这个名字的主人正捧着一杯热水和自己的衣服并排站在电暖风前烤干。
　　“有经验吗？宠物方面的。”
　　“嗯，我大学学的宠物医疗。之前在光城的一个宠物店里也打过几个月工。”他从风衣口袋里翻出毕业证，递给江止怀。
　　“宠物美容会吗？”
　　“大概……会一点？”顾开寒用有点困惑的语气说。
　　其实江止怀也没指望他会，光那个毕业证书就已经足够了。
　　“那这样，工作时间是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八点，你看一个月3000底薪再加20%提成你看行不行。”青城是一个不很大的城市，只要顾开寒肯稍微用点心，得到的工资用来满足日常需求是绰绰有余的。
　　工作时间是招工启示上写着的，顾开寒稍稍思考了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江止怀看着用毛巾猛擦头发的顾开寒问。
　　“什么时候都可以。”顾开寒恐怕是受了点寒，此时说话已经有点闷闷的了。
　　“我这店里其实还有一个帮工，你和他统一一下发薪日，后天来上班，怎么样？”
　　“嗯，好。”

　　快要到七点的时候，雨势变小了，雨滴不再狠狠地砸下来，而是缓缓的飘，风一吹，就可以将雨丝吹斜。
　　顾开寒在静静地晾干衣服和自己，江止怀在给他絮叨一些宠物店的事情，他也时不时地问一些问题。
　　“喵。”一声猫叫从身后响起。
　　江止怀回头看见那只天生带有贵族大爷气息的猫骄傲地蹲坐在一张板凳上，脚边上放着一个信封。它身上并没有多少水，江止怀猜它是从屋顶过来的。
　　“这只猫超厉害，经常自己来买东西。名字叫咸玉，好像是住在四楼。”江止怀跟顾开寒介绍了一下这位特殊客户。
　　江止怀打开信封，信纸上用稍有些尖锐的字体写着：“给这只蠢狗做个大全套，洗澡除虫吃药打针什么的全来一遍。”
　　信封里面没有钱，有一张信用卡，江止怀捏着卡对猫说：“咸玉，你会用？”
　　“喵。”咸玉头都没抬，只是喵了一声，喵完继续舔爪子。江止怀在这一声喵里读出了蔑视。
　　“那么咸玉，问题来了，”江止怀正色，“你的狗呢？”
　　咸玉一僵，停下了，优雅的跳下板凳，推开门往外看了看，又踏着猫步走了回来，跳回板凳上。
　　几秒之后，从狗门里钻进来一只湿透的金毛，一脸傻乐的表情往咸玉的身上凑，然后长长的狗脸被肉垫给打歪了。
　　“喵。”蠢狗在这呢。
　　蠢狗抖抖身子，把雨水甩了一屋，然后脑门又挨了一肉垫。
　　江止怀实在是觉得，这只金毛的遭遇和某个正在干燥过程中的人有的一拼，甚至还要惨，某人没有一只猫去打他。
　　江止怀和金毛短暂沟通了一下，抬头又看见咸玉大爷有些警惕的望着顾开寒，对大爷说：“这是新来的店员。”
　　咸玉大爷过去嗅了嗅他，跳到了他膝盖上，发号施令：“喵。”
　　顾开寒茫然的看着江止怀。江止怀笑笑：“我去伺候这只狗。咸玉想买东西，带它去逛逛吧，它就是你的第一个顾客了。虽然你还没有正式上班，但是提成给你算上。”
　　顾开寒还是半干不干，他托起咸玉，开始了奇妙的职业生涯。咸玉大爷的导购不好当，不仅要跟着它爪子指的方向走，还要充当人肉电梯，蹲下站起，全凭大爷一个动作。
　　咸玉大爷品相很好，顾开寒很喜欢猫，却对猫没太有研究，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也能看出大爷应该是男神一样的存在。就在大爷认真打量着货架上的小鱼干时，顾开寒色胆包天地捏了大爷的肉垫两下。大爷一脸冷漠的回头，打量了顾开寒一会，用肉垫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似乎是在警告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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