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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思(上)
天气仿佛更热了,这天,赵茗儿尽管用绢扇不断扇风,还是感觉到背心有点湿,看着楼下街上的妇人,也有不少穿着清凉衣装了。有些女子上身仅着抹胸,外披纱罗衫,致使上身肌肤隐隐显露,如云似雪的肌肤,叫她这女子也心生艳羡,尤其有的女子脚上仅着一双木屐,红红的石榴裙下露出小巧白嫩的莲足,竟让她的目光一直追随。悄悄揭起领口,用扇子靠近扇几下,感觉凉快了不少。
“茗儿,今日煎煮了好久的茶,辛苦了。”听声音知道是宫徵羽来了,赶紧整理好衣服,她便笑着转过身去。
“公子客气了,为了云林居,茗儿还嫌做得不够呢。”她和宫徵羽一同在矮几旁坐下。
这时她才看清宫徵羽手中有一个东西,打开那厚厚的包裹布,只见一个瓷罐,宫徵羽用一个碗接着,倒出那瓷罐里的汁水,递给她,说道:“喝吧,从家里拿来的,消消暑气。”
赵茗儿接过,喝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满意地眯上了眼睛,赞叹道:“酸梅汤,还是冰镇的呢。”
能有家藏的冰窖,想来这宫徵羽家真是极其富贵的,赵茗儿以前可不能够在夏天喝到这冰镇的东西呢。
“多谢公子,你也喝吧。”赵茗儿感激地说。
宫徵羽摇头,打开扇子:“我喜欢喝茶。”
“公子爱茶决非一般人可比的。”赵茗儿捧起冰凉的碗,贴近自己的脸,享受着清凉,停了一会,又说:“茗儿一直受公子照顾,不知如何报答?”
宫徵羽又摇头:“曾说过,茗儿是我的一面镜子,时时可鉴内心。茗儿对我有益,何来报答一说。”
赵茗儿疑惑了。
宫徵羽缓缓道来:“我虽生在富贵之家,却从小被教导要读书应试,求取功名,以光耀门楣。自小,我也用功听话,读那经典,看那史书,渐渐却看出困惑。”
他稍停一下,唇边牵起一丝轻蔑的笑容,“我只从书上看见乱世中的兵戎相见,祸起萧墙;即使在太平盛世,也有不少仁人志士饱受那种报国无门,只能借酒抒怀的苦闷烦忧。我何苦要去求得一个功名,过那日日遭到君王的猜疑,天天承受群僚忌妒的日子?”
赵茗儿听着他沉静的声音,禁不住两手托腮,想更多一点了解他的内心。
“当我喝着茶时,我渐渐想明白了我要过的生活,那就是自然、适意、清静、淡泊。虽生在浊世,却能够超然于尘世之外,做着桃花源般的美梦,在茶里寻求那一丝纯净、一点洒脱。人生有时退而求其次,反而豁然开朗,海阔天空。所以,我扔掉了书卷,无意功名,沉溺在茶中。”
赵茗儿明白了,原来公子的玩世不恭、油腔滑调,或许只是表面,是来自对名利荣辱的淡泊。
“但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作为宫家唯一的男丁,跪在祖宗牌位前的时候,也想过自己身上系着全家的希望,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我这不求功名,整天闲散的样子被家人骂作不孝子,世人口中“茶痴”一说也是明褒暗贬,周围无人能解我心事,一时间觉得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但要我重新回到入仕求官的路上,我却断断不肯。”他稍停一下,轻哼一声,又说:“日日小憩茶舍之中,时时纵情声色,想以此排解心中的苦闷和矛盾,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
赵茗儿看他脸上又浮起的妖冶表情,想起了那些曾环绕他身边的青楼女子。
他转过头来,看着赵茗儿:“没想到就这样,遇到了你。你和掌柜争得面红耳赤,就为了求得真茶、真心,你的执著,我好喜欢;煮茶的时候,虔诚而又宁静,动作天然绝无矫饰。那时,我便逐渐明了起来,我须得做一个真的我,顺从自己内心诚实的愿望,我要与茶在一处,不受君封,不受官制,眼前足下自有一片乐土,心中自有一方天地。看透了这一点,我何须理会世人和族人的轻视呢?”
他看着赵茗儿以手掩口,似有不信的神情,便正色道:“茗儿,不然我何以非要你来我的茶楼中煮茶?”
“可是茗儿觉得自己没有公子说得这般好。我不过是遵从师傅教诲,牢记煮茶是煮自己的一段心情,哪有想到那样多。”
“用心煮的茶自然甘醇,不然茗儿的茶棚里怎么茶客渐多起来呢?其实,茶品和人品须相得才好,茶道之真,还包含了对人要真心,敬客要真情,说话要真诚,心境要真闲。”
“茗儿助我找到自己的心境,你也要快快找到自己的真心哦。”他轻拍赵茗儿的手,“喝吧,冰都快融完了。”
若是在过去,被宫徵羽这样肌肤相触,她必会心中不悦,默默走开,但今天听他一席话,觉得那轻浮、狂浪不过都是表象,感到自己是得了公子些许的尊重的,也就觉得自然,顺从地端起酸梅汤,慢慢享受起来。
当今皇帝的诏书很快颁布下来,各地开始征收茶税了。
时值夏茶收获的茶季,各地商人云集茶叶产地,纷纷收购茶叶。那刘仝也许久没来茶楼,赶回建州收茶叶去了。
这日,赵茗儿正在房中仔细看那夏茶,想与春茶作个比较,宫徵羽来了。
一看她摩挲着手中的茶叶,便说:“茗儿看出什么来了?”
赵茗儿摇摇头:“也没什么,觉得春茶和夏茶的样子差别不大,但是价钱却差了许多,心里诧异呢。”
宫徵羽一听,饶有兴趣地说:“茗儿说来听听,这春茶和夏茶的区别在哪里呢?”
说着,拿过茶叶,在两手间换了换,那样子便是要赵茗儿辨一辨茶叶了。
赵茗儿看了看,便指着宫徵羽左手的茶叶说:“这手里的是春茶。”
“何以见得?”
“这茶叶色绿而鲜活。富有光泽。而且闻一闻,香气馥郁,一定是因为经过一个冬天修养生息,雾霭重重环绕,而春天雨水充足,气候适中,所以一看就觉得叶片肥润鲜活,有春天气息。”
“哦?”宫徵羽不置可否,又问“那另一种为何是夏茶呢?”
“这颜色看来显得黯淡些,无甚光泽,而且香气也淡,想来就是因为夏季炎热,茶树生长过于迅速,又少了雾气缭绕,叶片显得有点粗老。”
宫徵羽听了,赞叹的点头:“你来江南不过一年,就能如此了解春茶和夏茶的差别,茗儿于茶果然有特别的悟性。”
赵茗儿含羞说道:“公子过奖了,茗儿自小长在茶行,见得多了,虽不曾留心,无意间总是得了茶香的熏陶吧?”
“那你可知春茶和夏茶冲泡之后,滋味有何不同呢?”宫徵羽好奇赵茗儿对江南龙井还能知道多少。
赵茗儿一听,摇摇头说:“这下被公子考到了,茗儿一直在茶楼烹煮的春茶,还不曾煮过夏茶呢。而且发现本地茶客,都不用夏茶煮来喝的。”
宫徵羽说:“是呀,本地人喜欢喝嫩茶,夏茶显老,多数是不喝的。但是收夏茶的商人还是不少的,何况茗儿如此爱茶,怎能不知道夏茶的滋味呢?”
“不用去看那制好的成茶了,要把夏茶看个分明的话,就去新鲜茶树上看个仔细。”
赵茗儿好奇地问:“公子有什么建议?
“茗儿,随我去狮峰吧,趁着茶季,我们也去向茶农买点新鲜夏茶回来。”他懒懒靠着门口说。
“好。”
戴上纱帽,赵茗儿跟宫徵羽出了门。
才进入狮峰,就看见山道上、茶园间好似多了些人,和当地茶农一边交谈、一边捻着茶叶,左看右看,看来就是茶商了。
赵茗儿问:“公子,怎么觉得现在来的茶商比春茶时还多呢?不是说春茶好过夏茶吗?”
宫徵羽看着那些穿梭来往的人群,笑着说:“如今朝廷要征收茶税,十税其一,茶商们需得比过去多收,才能维持过去的收益呀。”
“噢,”赵茗儿点头,“看来那刘公子去建州也要多待些日子,多收些茶叶才好。”
“对呀,茗儿,我们也可趁现在茶商买完,再以他们的价格买点零散的茶叶回去,”不过需得偷偷的。”说到这里,笑得很神秘。
赵茗儿更疑惑了:“公子,为什么得偷偷的?”
“因为我们不是茶行的商人,没有官府派发的茶引,只能偷偷找茶农少买点啦。”
“那,公子会不会有麻烦?”赵茗儿有点担心。
宫徵羽听了,忽然皱起了眉,说:“茗儿,若我被官府拿了去,你该怎么办那?”
“啊?”赵茗儿一听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忙说:“公子,我们不要茶了,还是等茶行收了茶,我们再去买吧!可别为这吃了官司,茗儿怎么救得了公子?”说完,真是急了,就去扯宫徵羽的袖子,要回转去。
宫徵羽哈哈笑起来,反是拉住赵茗儿的手,说道:“茗儿,莫怕莫怕。我说笑的,不会有事的,我们只是买些回去尝尝鲜,相较茶行而言,太少太少了,不碍事的。”
赵茗儿明白过来:“公子唬我?”心里有些恼了,抽回手,别过脸兀自生气。
“茗儿,”宫徵羽讨好地凑过来,还是那副油滑摸样,“把心放宽些,可好?总觉得你很容易紧张。”
“你说的事情让人能不紧张吗?要是你真被官府拿了去,茗儿该去找谁救你出来?这江南我只认得一个你。”说这话,眉头仍是皱着,但又像下了决心,语气变得肯定,“若真有那事情发生,茗儿只有随公子一起进牢里,救不得你,便是陪着你也好。”
说者无心,听者却又意。宫徵羽觉得心被重重撞击了一下,以他淡泊的心性固然知道赵茗儿这话多是出于感恩图报,却仍是为这份坦然的维护而起了阵阵悸动,果真是心思纯净的茗儿啊!
宫徵羽压下心头的阵阵潮涌,平静地说道:“茗儿放心,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不为自己,也绝不能让茗儿陪我去吃那苦头,茗儿过去已经够苦了,是该开始尝尝茶中回甘的味道了。”
虽然没回头,赵茗儿却听出了宫徵羽的几分认真,几分怜惜,心里也就不气了。
转过身来,宫徵羽便又来拉她继续往前走,她迟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还是要买夏茶?少买点吧!”
宫徵羽看着赵茗儿担忧的神情,拍拍她的肩说:“茗儿,我会适可而止。我虽淡泊功名,却不愿放弃茶利,茶楼有收益,我才可不觉愧对家族,不入仕途,对家人已是不孝,断不可再成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败家了。茗儿能理解吗?”
赵茗儿终于明白了,欣然笑了:“当然了,公子是要在个人的心性和家族的期望间寻一个两全的法子吧。”
宫徵羽点点头,仿佛笑得更开心:“茗儿不怪就好。放心,我们这么做,不会被官府拿了去的。”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一茶农家。宫徵羽上前与那茶农谈话,赵茗儿就在旁边看茶农收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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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修改了部分内容,老朋友,看出来了吗?希望还能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