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爱情

　　八，十二年
　　经过一个下午的消化，林雅乐的心情渐渐平复，到下午放学时，她想，她是可以做到不闻不问的。
　　可是闻什么问什么？那些都不关你的事啊。这样一想，她至少可以专心听课了。
　　下午放学，她把收齐的生物练习册搬去老师办公室，顺便问几个不懂的问题。做了那么多年学生，她也悟出一些门道了，不想做的作业不想弄懂的问题坚决不去做不去弄懂，就好像这练习册，大多数人都是抄参考答案，连题目都不知道就有了答案，有的更直接，干脆不交。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她只是替优秀的她又非常喜欢的生物老师有一点可惜，学生太辜负她的付出了。
　　本来庄世乐想和她一起回家，无奈铃声一响就有人蹲点教室后门，道是团支书有请。管他哪个团支书，她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完成任务，她谢别老师走出办公室，仰高头的时候赫然发现几步之遥正站着陈睿。陈睿看着她，眼神坦然清明，直直与她对视。
　　她想，她总不能先输了势头，努力维持平静，轻声问道：“有事吗？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也是坦然清朗：“我看到你进了办公室，于是想等你一下。”
　　她想，她错了，陈睿和素婷都是敢作敢当的人，我没有资格要解释，他们也没义务解释。
　　她仍旧声音细细：“等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再看向她：“之前我指给你看的图书馆的那本高三数学练习册，昨天我想要借，我查了一下，系统显示前几天你先借了去了，我是想来和你借书的。”
　　她看着他，她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为什么他眼底的那股悲伤那么浓重更？
　　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她，就不会和素婷有这么一出，既然他早就已经做了选择，面对她时就不应该摆出一副多情种子的模样。
　　借书果然是个好借口。
　　“这本书在家里，我明天拿给你吧。”
　　他道：“好。你现在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吧？”
　　“准备回家了，我还要回课室拿书包，你可以先走的。”
　　他笑：“无所谓的。”
　　她不再坚持，和他一起回课室。课室的人各忙各的，同班同学之间一起走进课室再正常不过，也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收拾好东西，快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怎么不开心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他听了，头仰高，没有立刻回答。
　　她再问：“喂，你说不说？没事吧？”
　　他声音平静：“没有那么容易有事。”
　　她也不说话。回家的车子很快驶过来，他道：“你的车，上车吧。”
　　她挥手告别，头也不回走上车，心想，今晚也不用挂□□了。

　　如此这般，倒也相安无事，好像关系从来没有改变过，很多事情也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不知道这样算好不好。
　　庄世乐说：“看起来没事，我知道你这心里不知道有多伤心。”
　　她笑：“哪来的多愁善感，不像你的风格啊。”
　　他道：“看别人演戏演多了，才真正明白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她故作惊讶：“你不就只拍了几个不出名的广告，什么时候去影视基地看人家演戏了，怎么都没捞到一个茄哩啡来演吗？”
　　他作势要打她，她一点也不怕，抬起手轻轻巧巧就化解了他的招式。
　　他无奈的笑，放下手，来一句金句：“细路女唔识世界。”
　　她也笑，问道：“马上就要分科了，你还是选物理吗，不改变了吗？”
　　“是啊，这么久你也没有想好吗？”
　　她很烦恼，“老师叫我选物理，哥哥叫我选化学，爸爸妈妈说只要我喜欢，我自己其实最喜欢生物。”
　　“难道你要当医生吗？”
　　“没有啊，小时候一直想着的是要么跳舞，要么画画，可是长大了就只喜欢跑步和羽毛球了，但是我又不会去当运动员的，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选什么X科了。”
　　庄世乐尝试说服她：“我的建议没错，不用考虑了，和我一样选物理。无论哪一科，都是为了高考，高考之前学校好的资源好的老师都会投放在物理班，高考之后物理班的大学专业选择是最广泛的，你成绩在年级和我一样也是前五了，老师一定会叫你去学物理，你不忍心让老师失望吧，最重要的是，所有优秀的学生都会选择物理，比如我。”
　　她笑：“所以说了这么多重点是最后一句吗？”
　　他也一向坦白：“是啊，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答应我吧。”
　　她豁然开朗，强忍笑意，捏住他过分干净的脸，“可以，SARS什么时候消失，我就什么时候和你在一起。”

　　她想，不知道陈睿会选择哪一科，但是大概不会选物理了，以她对他的了解，选化学最有可能，最后可能还要受素婷的影响，一想到这一点，她就郁闷，可是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刻意看向操场，总能看到篮球场上素婷和陈睿在一起，要么下场陪他打，要么在旁边鼓掌，可能是她见识少，她没见过其他明恋暗恋的同学如此秀恩爱，果然敢爱敢恨，她非常佩服。
　　庄世乐也会下去打篮球，但他偏向于足球和羽毛球，奈何中国的足球实在不争气，踢足球不太容易召集同学，而且只有一个足球场，乒乓球和羽毛球容易霸场也容易有人，于是她也时不时会下场玩一下。
　　就这样，天气越来越热，雨水越来越多，期末考试也越来越近了，科目选择表也要上交了。
　　这一天中午的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响没几分钟，本来阳光明媚的，一下子就变了天，倾盆大雨即时而下，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却又在下雨的过程中变得光亮，快要下课的时候，雨却又停了，停的干干净净，短短的几分钟竟然又艳阳高照了，连老师也调侃：“看来老天也不忍心阻止大家去吃饭啊。”
　　一般来说，高中生去吃饭也很讲究，通常是男同学三五人组一队女同学三五人组一队，在小小的饭堂只是偶尔会有人以情侣姿态坐在一起，陈睿和素婷也比较少她和庄世乐也不会。
　　她和宿舍闺蜜吃完饭，想着等一下回教室看一下书，便不和闺蜜一起上去了。走到操场上面的走道，感受着下完雨之后新鲜炎热的空气，看到下面足球场上居然有人踢足球，20多个人激战正酣。
　　这帮男同学真够疯狂，下过雨，又有水又有泥的不吃饭都要下去玩，真令人佩服。她细看之下，赫然发现有庄世乐的身影。
　　她手扶栏杆，在心里笑，大佬你真是厉害！
　　她转头看一看，发现不远处素婷正微笑向她走来，她们已经四目对视了，她不好意思装作没看到她掉头就走，一直到现在，她们要是碰见了都会打声招呼说上几句话，哪怕是撞见了她和陈睿接吻。
　　她轻轻拍掌，走近她，她一直承认，素婷真的很美，精致的五官，活泼的表情，酒窝深陷的笑容，自有一番明艳开朗，难怪当初何燕没有得逞，这男的都是有色动物。
　　素婷首先开口：“阿乐，在笑什么？”
　　她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中午休息时间没有多少他们也会踢球，真是奇怪。”
　　“在这个年龄，男的女的都奇怪，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很不能理解自己。”
　　林雅乐不出声，她不想问你有什么不能理解自己的。
　　素婷也是学校的人精了，沉默一下也不是坏事，她顺着她的方向向下望去，也发现了庄世乐的身影。
　　原来如此。
　　她指着下面，对林雅乐道：“看，张敬杰也在那里。”
　　她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我也看到了。”
　　素婷笑：“难怪你会在这里看他们踢球。”
　　林雅乐不确认也不否认：“也不一定就是这个原因啊，回教室也是这一条路。”
　　这林雅乐看起来温柔无害一副软绵绵的样子，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大！
　　素婷没有办法，决定单刀直入：“我们去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坐一下吧，我请你喝奶茶。”
　　她道：“还是不要了吧，下午要上课。”
　　素婷道：“放心，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
　　“是什么事情？”
　　素婷道：“是关于陈睿的。”
　　她看向下面，看操场外面的广阔风景：“直到现在，他和我还是同班同学，有什么事他不直接和我说需要你来说？”
　　素婷的声音变得尖细：“因为陈睿永远不会说，如果不是我说你永远不会知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觉得可惜吗？”
　　林雅乐被她说动，两人在校门口搭公交去不远处的步行街。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想弄懂陈睿为什么情绪不佳。
　　林雅乐说：“还是去人少一点安静一点的地方吧，也不一定要喝奶茶。我也不要你请，AA制吧。”

　　林雅乐带素婷走进一家经营西餐下午茶的连锁店，找位置坐下。
　　“这里的选择会多很多，价格也不贵。”
　　主动权好像被拿掉，素婷简直在心里骂娘了，林雅乐你这个贱人在不高级的地方装什么高级！
　　林雅乐也察觉到素婷的微妙变化了，她不理，虽然早就想好要喝什么但是还是装模作样看菜单。
　　还是林雅乐先开口：“我喝柠檬茶，你要喝什么？”
　　“原味奶茶。”
　　服务员下单离开，林雅乐问：“说吧，有什么话要说的？”
　　素婷道：“我想问你你真的和张敬杰在一起了吗？”
　　这回轮到林雅乐骂娘了，关你鸟事啊？
　　不过跟得庄世乐这只千年老妖久了，她的道行也不差。回想起他自诩深谙娱乐圈四五线明星答记者问规则，她也笑了。
　　温柔无辜的眼神看着素婷，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和张敬杰从小就认识，我和他从小就在一起，用电视剧上面的话来说，就是青梅竹马，但是你如果想问我和他是不是男女朋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是一种什么状态。”
　　“那你应该知道陈睿很喜欢你。”
　　林雅乐从容不迫：“我也知道你很喜欢陈睿，都和他Kiss了，想必你能确定你和他是男女朋友。”
　　素婷看着她，竟然流露出和陈睿一样的悲伤眼神。
　　“我很爱他。”
　　林雅乐定定看着她，有点不自在，慢慢开口：“这句话你应该和陈睿说，不是和我说。”
　　“我说了。”
　　她真后悔来这餐厅上演电视剧里面的烂俗情节。
　　她艰难开口：“你是叫我去劝他接受你？你难道不知道你和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用我多事。”
　　“可是他不爱我。马上就要分班了，你和他选择不同科目，我想，他会开心一点。”
　　林雅乐紧紧握住手里那只厚重的玻璃长杯，心里愤怒至极，到底是你太有心机还是我太傻！
　　她看着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动气，“我知道他选化学，他也知道我选物理，你可以放心了吗？”
　　“其实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确定。”
　　林雅乐气极反笑：“那么你挖空心思想请我喝东西岂不是白费力气？”
　　素婷睁大眼睛，眼神却是伤心的，“陈睿说，他喜欢我，但是不爱我，他说他不确定以后会不会爱上我，他只是确定他现在仍然爱你。”
　　她也不忍心欺负素婷，但是她自己也满心烦躁：“这些，你跟我说再多也没用。我们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直到现在，我们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那么在这里空谈这些有什么用？”
　　素婷毕竟被她绕进去了，若有所思，好一会儿，她开口：“陈睿的阿嫲过世了，你知道吗？”
　　林雅乐睁大眼睛：“我不知道，他也没有告诉我。”
　　素婷道：“大概一个月前。”
　　林雅乐插嘴：“非典吗？”
　　“不是，老人家本来就有高血压，身体不舒服，也很老了，高血压发作就这样过世了。陈睿告诉我，他就在家里看着阿嫲过世。”
　　林雅乐艰难开口：“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素婷本想告诉她，陈睿没有告诉你，而是选择了告诉我，这件事之后，他才肯接受我，但是，她突然住口了，并不说话。
　　林雅乐也不急，搅动着那几片金黄色的柠檬，却一时间心乱如麻。

　　虽然知道了陈睿这段时间为何伤心，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天庄世乐看到她和素婷一前一后回来学校，立刻便拦住了她。
　　“你和周素婷去哪里了？”
　　她如实回答：“去喝了杯东西。”
　　“聊了一些什么内容？”
　　她不解：“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和周素婷出去了？我和别人出去不行吗？”
　　庄世乐道：“吃完午饭你在球场上面看我踢球，不一会儿素婷来了你就和她走了，现在还欲盖弥彰一前一后回来，你还想骗我吗？”
　　如果她不说实话，倒显得她做贼心虚了，于是便把谈话内容告诉他，他听完只是沉默，并不说话。陈睿当然也知道素婷约了她出去，不过他只是说：“素婷她并不知道我的情况，你不要听她说，如果你关心我可以来问我。”
　　她想，三个人现在的状态如此尴尬，还有什么好问的，她只是想赶紧升级赶紧分班，她再也不要过这种低气压生活了。
　　庄世乐也不逼她了，只是偶尔晚上忍不住还是会打电话给她：“逼你也没用，就好像当初选择拍广告，我爸爸妈妈都反对，我告诉他们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用一天的时间博取将来的成功机会是非常值得的，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事情发展到最后一定和我们当初的设想不一样，我后悔不仅仅是因为辛苦，只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事情不能由着我自己决定了。就好像你和陈睿，如果初中的时候你们相互表白之后就在一起，你确定你今天和他就不会分手吗？现在他虽然爱的是你，却因为不敢承担害了你还害了素婷……”
　　她听不下去了：“阿乐，他没有害我们，我们都很好。”
　　庄世乐语气颇重：“可是现在我们四个人都不开心……”
　　她再次打断他：“你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不开心。”
　　“但是我看你状态就不对。”
　　她反驳：“可是我的成绩就很好，有的科目都高分过你。”
　　他想，这是他目前唯一放心的地方了。

　　就这样，能够给到他们的时间也不多，在这个离别的六月，伴随着SARS疫情已经得到控制的好消息，他们的高一也快要结束了，林雅乐最后还是选择了物理，和庄世乐一起进入已经不算是宏志班的宏志班，高二一班。令大家没想到的是陈睿选择的不是化学而是物理，可是他成绩不够不能进入一班，在物理班三班。
　　为此在化学班的素婷多次和陈睿沟通要他转过来化学班，可是陈睿心意已决，谁也没有办法。
　　林雅乐问过他，为什么改变了主意选择物理，他说：“我成绩最好的是物理，最喜欢的也是物理，当然应该选物理。”
　　“阿睿，高考是人生大事，不要为了某一个人做出轻率的决定。”
　　陈睿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缓缓开口：“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我也很想随心所欲任性一回，可是我大概做不到了，大家都觉得化学和生物比较容易学，可是如果根本不是自己喜欢的，谈何容易？学习自己不喜欢不擅长的科目是很痛苦的。选物理，至少我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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