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横过

　　是夜。

　　烈烈的融火照亮了半边天。热浪中嘶吼挣扎的身影恍若鬼魅。断梁噼啪的剥裂声中，手持弯刀的郭逵嘴角噙着冷笑走过。身穿灰衣的仆人自火中爬出，焦黑的手指成抓的向前伸展。郭逵停下脚步看着那仆人挣扎不休，脸上是恐惧夹杂着不甘的神情，扭曲的面目看不出原来的周正模样，看见停在前面的郭逵，挣扎的从烟熏火燎的嗓子中冒出声来“……救…救我……”。

　　这便是人的欲望吧，在死亡面前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痛哭流涕，泪眼婆娑的祈求着，丑态百出，怎么生好儿郎？

　　郭逵提唇冷笑，上前一步踩在了那仆人勉力伸出的手，用力碾了碾。看那仆人的脸更加扭曲，张大了口却发不出生来，感到莫名的快意。手扬起，刀落下。飞溅的鲜血伴着滚动的头颅落入了黑暗中。郭逵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露齿冷笑，衬得眼前的火光，当真冷血无情，噩梦重临。

　　这厢郭大收拾了其余漏网之鱼，前来寻找兄弟，正正将郭逵一刀斩首的举动尽收眼底。啐了口痰骂道：“活该。”人便走上前去，和郭逵并肩而立看着这出人间惨剧。

　　隐士郭儒大家上下百八十人口，只怕在这场大火之中无一生还。

　　“嘿，阿三，你说这些人就这么死了，怪可惜了啊。”郭大看着熊熊大火问着郭逵。自个却是心想，以阿三的性格只怕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人命如何，只会认为是郭儒咎由自取，烈火焚身的死法只怕是便宜了他。

　　“哼。”郭逵冷哼一声，看着烈火的眼睛都没有移动一下，那冷意大火也无法融化：“算是仁慈。”

　　“嘿嘿。”郭大憨笑两声，也不再多话。自家兄弟就是了解清楚。

　　善恶终有报，这是郭儒应得的报应。

　　二人不再交谈，冷眼看着大火中的人影一个个倒下，站得笔直。人死灯灭，再有天大的不满，也无迹可寻。这样一想还有那么点空虚啊，郭大咬着牙酸想着，偏头看了看自家兄弟，火光映衬之下，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无处藏身，更衬的那被削过的鼻梁可怖难看。不由觉得惋惜。

　　他这个兄弟自小长得俊俏，唇红齿白身形削瘦的完全看不出是个穷凶恶极之人。但这削下鼻梁的一刀让他整个人平面化了，就跟画在纸板上的人一样，再衬得那红得唇白得牙，更加阴森可怖。就这张脸出去不用做什么表情便可吓哭小朋友。

　　这一惋惜就觉得这样报了仇实在是太仁慈了，怒火高涨的恨不得现在冲进火场中来个鞭尸。

　　还未来得及实施这个想法，郭逵已经转身准备离去。郭大一愣，忙提脚跟了上去：“这就走了？”

　　“嗯。”郭逵冷冷的回了一个字，青衣长袍飘得潇洒。

　　郭大眼睛一眯，脑袋里转过的那个念头便灭也灭不了了。赶忙上前两步，腆这张脸搓着手嘿嘿笑道：“仇既然已经报了。那要不你跟我回安山吧。”

　　郭逵没有反应继续走得潇洒，郭大不放弃的继续劝说的，力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瞧啊，安山虽然恶人多，但不会欺负自己兄弟啊。跟我回去，保准那帮人得服服帖帖得叫你声三哥。这读书人啊，就是心眼多，坑死人都不带眨眼的，太脏了。咱们会安山过舒坦日子你看行不？”

　　见兄弟还是没啥反应，郭大不得不继续抓耳挠腮的劝说，这可真是太为难他了，这几年飘在江湖中的兄弟心思变得难以捉摸，不说看够了那么多繁华怎么肯和他会那疙瘩窝里种地，他自己也舍不得这潇洒清逸的兄弟变得和他一般糙老爷们、

　　“要不…咱们在……”郭大的话还未说完，郭逵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盯着花槐开得正好的槐树。风吹起白色的花飘进烈火中烧得极快，尸焦伴着花香传入鼻尖，郭大不由打了个喷嚏：“这味太他妈难闻了。”

　　郭逵没有理会郭大的抱怨，大跨步的走向槐树后面，郭大一看情况有点不对劲，正了神色跟着兄弟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离得近了细小的哽咽声自风中传来，郭大拦住郭逵的脚步，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身蹿入了槐树树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郭逵看着郭大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犹豫了会，还是向槐树走了过去。只是还未走进便听见郭大故意发出的大吼声，自带着“哇吼吼吼”的回音，紧接着响起了女子尖利的叫喊声。

　　“不许叫，再叫我吃了你。”

　　郭逵的脚不由的一顿，他似乎看见郭大故作凶恶的脸，像猩猩一般捶胸顿足的跳出来，发出吼叫，接着恶狠狠的说出幼稚的威胁。

　　怎么似乎就像在眼前上演般？郭逵眨了下眼，接着冷着表情走到了槐树的背面，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漏网之鱼。

　　借着火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即使脸上沾染尘埃，然而还是挡不住她的风华绝代，脸上的哀戚是那么惹人怜爱，目光中毫不掩饰的仇恨又令人欣赏。这个女人比那些哭泣求饶的人有骨气的多。

　　郭逵很满意他所看见的，他伸手捏起了女人的下颚，这样可以让他更清楚的看见女人燃烧怒火的目光，在火光的映衬下美得惊心。
　　“你是郭儒的妻子？”他突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一股惋惜之情油然而生，“可惜了。”

　　“哼。”女人对他施=施了一个白眼：“总有一天你们会遭到报应的。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奈何桥上为你们唱着挽歌。我会跳下忘川之水，化成怨鬼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啪”郭大给了女人一个大嘴巴，厚实的大手打得女人嘴角有血丝流出：“呸。郭儒害我弟至此，灭他全家算是轻的。”郭大一说起这个就心疼他兄弟，一心疼就冒火，刷的一下抽出刀来：“我这就送你和他团聚！”

　　女人闭上眼睛等待刀落下来，扬起脖子线条高傲又优美。郭逵目光突然一动，拦住了郭大斩下的大刀。

　　两双惊愕的眼睛看着他。他不为所动，施施然走到女人身后，用脚轻佻的抬起女人旋开的裙摆，在女人惊慌的眼睛中，裙摆隐藏之下的洞口映入眼帘。

　　“哈。我就纳闷这女人是如何逃出来的，原来郭府还有这秘密通道啊。”郭大恍然大悟，不由咂舌起这有钱人的心眼多是多，就是不那么聪明。将个出口设置在前院也是真胆大。

　　郭逵看了女人一眼，嘴角冷冷的勾起，准备进去洞口。不管怎么说他都要去看看里面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女人鄂然的看着他勾起的笑，看着他抬脚的动作，怔楞了会，突然疯了般尖叫的向郭逵扑过去。眼睛暴突，嘴角大张，口里流延，披头散发，状若厉鬼。委实难看，哪有之前半分女中豪杰的影子。

　　心下一阵惋惜，郭逵在女人扑过来的瞬间举起了大刀，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只是女人冲过来的劲力太大，即使他手下留了情，那一下下去女人的头只剩一点皮肤连在脖子上，还不如一刀斩了首，这样的留情实在难看。

　　郭大看着郭逵在女人的冲劲下后退了几步，看着女人的尸体软倒盖住了洞口，觉得她实在是傻，这样就可以阻挡郭逵下去查看了吗？女人果然是天真。

　　果然，郭逵站稳了身子再次向洞口靠近，只是这次他横刀而过，将女人的头颅完全斩了下来，然后才将尸体踢到一边去。人已经死了还补上一刀非要斩下头来，这般狠绝的心让郭大也有点发憷。

　　将女人移开之后，他们都听见了洞口中传来微弱的哭泣声音，似婴孩强忍不哭的哽咽之声。彼此对视一眼，郭大跳了下去，不一会抱了一个小娃娃上来。

　　这孩子哭花了脸，被泥土弄得灰头土脸的，额头上还有着喷溅的血迹，只怕是那女人的血。小小的孩子大概两三岁的样子，男孩。抽抽噎噎的哭着，声音也不大，就是一双带泪的黑眼镜看得格外令人心疼。郭大不由得抱着孩子抖了抖，轻声细语的说着：“乖，不哭哈……”

　　说完，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有些窘迫的看着对他横眉冷对的奶娃娃。就是这含水凝切的眼睛看得他心软成了一团。

　　“把孩子给我。”郭逵突然开了口，冷冷的看着他，也不伸手要抱孩子的样子。郭大有些犹豫，但一想这孩子说不定是郭儒的种，忍忍也就顺了郭逵的意。但也不忍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他没有将小孩给郭逵，而是放在了地上。郭逵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小的孩子走路都磕磕碰碰的，一颠一跛的跑到那女人的尸体面前，小手摇着女人身体，抽抽噎噎的叫着“娘，娘”泪水鼻涕鲜血糊了一脸。看起来可怜的紧。

　　夜风中吹来花香，隔得远了点的火光温暖不了槐树后的黑暗，风吹起的衣摆飘得逍遥，又衬得这脏兮兮的小孩格外凄凉。

　　许是见尸体没有反应，或者看见了不远处的头颅，小孩又磕磕碰碰的跑过去抱起头颅一颠一跛的走了过来，放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还是年纪太小的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只是觉得自己娘亲和以前不一样，本能的去还原他所知道的一切。痴痴傻傻的叫着娘，见没有反应又将自己往女人的怀里钻着，努力将女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口齿不清的念叨些什么。郭大仔细听了听，大概是：“娘，宝宝怕。”之类的话。眼睛有些酸涩。

　　却见郭逵突然蹲在了小孩的面前，定定的看了孩子几秒钟，突然伸手将他抓了过来。孩子突然受到惊吓哭叫的扭动着身子往女人怀里钻的更勤了。但是哪里抵得了郭逵的力气，轻轻松松的就将小孩拧在了眼前。

　　四肢朝下的孩子扑棱着身子，见于事无补扭头恶狠狠的瞪着郭逵，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映着火光格外明丽。这孩子也是缺根筋的，没被郭逵可怖的平板面貌吓着，反而伸出小手死命的抠着郭逵平瘪的鼻子，手劲下得大，小小的面孔都有点扭曲，倒是口齿清晰的叫叨着“坏人坏人”。

　　这下可把郭大吓唬了，不知是怕郭逵疼着恼着还是怕这孩子五马分尸的惨死。

　　但他担心的这些都没有发生，郭逵很平静的任由孩子抠他的鼻子，自己还伸手捏了捏了小孩的脸，逗了逗他的眼睛。由衷的发出一声喟叹：“真漂亮！”

　　未几，就见他把小孩往怀里一搂，大步往前走着。困在他怀里的孩子抓着他的头发扭来扭去，一会叫着“坏人”一会叫着“娘”，龇牙咧嘴的凶恶祥，就是不哭叫。眼睁睁的看着离开郭府的范围，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鼻涕眼泪全部蹭到了郭逵的肩膀上，小胳膊小腿胡乱的踢打着，声音嚎得格外撕心裂肺。

　　郭逵终于不耐烦了，后脖子颈用力一拍-------差点把小娃娃脑袋拍掉了---------很顺利的让娃娃闭了嘴。

　　“额。阿三，你要带他去哪里？”郭大唯唯诺诺的问着这个喜好难以捉摸的兄弟。

　　郭逵回头看了一眼映红半边天的火光，遥遥传来槐花的香味，淡若清风，泯灭恩仇。他目光平静的掠过郭大紧张的脸，抱着怀中已经晕过去的孩子大步向前走。与此同时夜风中传来清凉的声音。

　　郭大闻言，很高兴的跟着郭逵走在微凉的天幕中。

　　郭逵说的是：“回安山，种地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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