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染卿

　　211
　　众人因为墨子卿后续的治疗去向问题展开讨论，到最后演变成争执，两位分队副指挥官可看不下去了。
　　赵文龙闭上眼皱着眉转身走了两步，听着众人没完没了的对峙，马上就演变成争吵了，微微提高分贝：“行了！别吵了！都先把嘴闭上，这么争吵对子卿的治疗有帮助吗？”
　　徐大荣也是同样的表情，双手叉腰摇摇头，深知这么争论下去一定不会有结果，没准儿还能伤了和气，扭头看向柳时镇：“Big boos，你觉得呢？”
　　柳时镇半天没说话了，目光缓缓下垂看着脚下，直到徐大荣叫自己，这才缓缓抬眼，但他却把目光投在了一直没有开口的童辉身上。他不会再让墨子卿离开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男人所付出的，并不比自己少。他可以对这个世界上任何人说一句：你们没资格带走我的女人。但对童辉，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其实战雷和火烈鸟这么据理力争，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童辉。他们都了解童辉对墨子卿那份不顾一切的感情，特别是战雷特战队的队员们，尽管他们知道，墨子卿会是唯一一个让他们从未犯过错的队长马失前蹄的诱因，也不想看到一个整日只剩下一个表情，将自己的能量狠狠耗尽在战场上，失去灵魂的躯壳。
　　童辉知道柳时镇看了他很久，自己也低着头沉默良久，最终他微微扯动嘴角儿，笑了。抬起头，温和的看着柳时镇：“带她回首尔吧。”
　　柳时镇双眼微睁，愣了···
　　“队长~~”战雷手下集体惊呼。
　　“别说了！”童辉微微提高嗓门儿，依旧微笑看着柳时镇：“如果子卿在这儿，我相信她是愿意跟你走的···”
　　本来还想开口的火烈鸟，也因为这句话而闭了嘴。而房间里的所有人，包括反毒组和医疗组的人，也都齐刷刷看了过去。果然，他真的很爱她···
　　柳时镇的眼圈儿微微泛红，他颤抖的扯开嘴角儿，也露出温和的笑容。看着这个此生可以算是最厉害的情敌，也深深为他的宽容而震撼，易地而处，自己不一定能做得到。
　　“谢谢···”
　　童辉笑得更深了，深呼吸后双手叉进裤兜，轻松地走到柳时镇跟前：“不用谢我，我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因为我曾经义无反顾的爱上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也爱我，我不会选择成全。”
　　···
　　“总统先生，这边安排好善后工作，我们就可以启程。”柳时镇将近期所有情况悉数汇报给了韩国总统。
　　总统仰着头沉默了一下：“好，你们都辛苦了，其他的我来安排。回国之后会有专车直接接你们到那家疗养院，那里是新建的，医护人员都是最好的，暂时也不会接纳其它病患，安全性不用担心。”
　　柳时镇点点头：“中国香港警察部的心理治疗师林尚正夫妇，也会随我们一同回国，他们一直参与子卿的治疗，又是多年可以信任的朋友，请您批准。”
　　“没问题，香港警察部已经正式发来公函，批准林医生夫妇参与治疗。你们安排好尽快回国，她的疗程必须立刻启动。”
　　“是，长官！”
　　挂断总统的电话，又向尹吉俊中将做了详细汇报，并由太白部队驻乌鲁克军事基地提供直升机，安排分批护送他国特战队员回国事宜。
　　全部部署完毕后，柳时镇拎着一箱红酒，踹开了童辉宿舍的门···
　　赵文龙正和童辉商量着回国事宜，被这声突然地动静吓了一跳，双双扭头看向门口。
　　柳时镇将木箱往桌上一放，看着赵文龙冲门口一甩头：“出去。”
　　赵文龙扭回头看看童辉，见自己的队长点点头，他笑着摇摇头走了。
　　柳时镇坐在童辉对面，从木箱中取出一瓶红酒，将自己带来的两个军用搪瓷缸子倒满，酒瓶重重的砸在桌上。端起酒杯时，视线是留在酒里的，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干掉了这一杯。
　　“···”童辉坐在对面，看着他的一系列行为，没有加以阻止，也没有开口说话。
　　柳时镇将自己的杯子续满，再次干掉，视线依然没改变。
　　“···”童辉也依然没改变。
　　当柳时镇端起第三杯的时候，视线终于缓缓抬起，看向对面的童辉。酒杯还在悬空，视线还未落下，最后咬了咬牙，干脆利落的灌下第三杯。
　　连干三杯的下场就是呼吸开始急促了，动作幅度加大了，眼神不太聚焦了，却腥红的闪烁着光彩：“为什么要这么做？”
　　童辉没有笑，却也不漠然，他注视着柳时镇很久。看着那双似乎是怒目而视却脆弱的一击必破的眼睛，感受到他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同时，那种因为不确定所以需要反复灌输给自己的不知所措。他明白，其实柳时镇自己本身就是个病人，却在这种时候强迫自己变成正常人，来拯救自己的爱人，其实他撑得很辛苦。
　　童辉轻轻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口灌下，喘了两口气，又再次给自己倒满：“一段旅程，可以改变一种生活方式，一个人，却可以改变一段旅程。有些事真的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也许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也许是缺乏足够的勇气，又或者···心脏的最底层隐隐充斥着不想听到的呐喊。”
　　柳时镇一眼不眨的盯着他，伏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大悲大喜间，欢乐悲伤后，才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幸福，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纠结，他几乎贡献了自己全部的心力。
　　童辉一改往日谨慎小心的作风，忽然今天想要一吐为快，毕竟某些东西堵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什么时候想要挡在她的身前，将危险击退。”他又灌下了一杯：“可我会在她脱下防弹衣，以身躯去对抗敌人时眼睁睁的看着，会在权衡之后下达一旦她牺牲，就将整个战场炸毁的绝对命令！”童辉眼眶炽热而坚定：“这就是···身为一个指挥官的责任！和爱慕她的方式！”
　　“你做的很对···”柳时镇能想象到他们面对华氏兄弟并肩作战的画面，更能想象当时墨子卿毫不畏惧的赴死心态，和童辉胆战心惊的起起落落：“推己及人，不过是顾念太多罢了，但你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童辉坚定的眼神忽而脆弱，他摇着头苦笑：“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向上级隐瞒了她如何格杀人犯的细节。除此之外，还真是没什么，可以为她做的！”
　　柳时镇眨眨眼，灌下一杯酒：“有没有···告诉过她？”
　　童辉歪着头目光无神的盯着酒杯，手指轻轻触碰着杯口儿，许久才开口：“你们的孩子，出事之后···我竟然没有一丝的侥幸心理，明知她会拒绝，还是开口了···”
　　柳时镇慢慢抬眼，眼神中明显染上了悲伤。
　　童辉继续刚才的姿势，只是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我本想，让她在我的视线内，总归不会出事，可我也知道，谁都阻止不了她。你的惨死，让她不能释怀，我知道她不只是去参加一场葬礼···”童辉微微皱起双眉：“我很后悔，后悔让她见到史努比，后悔没能将她留在中国。如果我早知道她怀有身孕~~绝对不会让她来帮我~~”
　　柳时镇的一只手肘撑在桌沿儿上，手掌缓缓抚摸额头，深呼吸缓解自己的悲痛。不过他还是在将近半分钟后试图安慰：“这根本就与你无关，就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做母亲。其实她的身体并不适合生育，她自己也清楚，即使没有那次的意外，这个孩子也很难成活···”
　　童辉木然的抬起头，震惊的望向他：“你一直都知道？”
　　柳时镇将抚摸额头的手放下，看向他，点点头。
　　“那也没想过放弃？”
　　“重要吗？”柳时镇不假思索的反问，然后笑了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十六年的光阴，我有太多机会放弃了。我常常觉得恐惧，如果当初的某一次选择放弃，可能当时只是以为那是一段感情，但终有一天我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生。所以不敢想，一丝念头也不敢有，即使被囚禁的那段时光整日都生不如死，也不敢想要放弃！”
　　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童辉心里有着太大的震撼。是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就选择分手，那么柳时镇这个男人也就不配站在她身边，自己也不会想要成全他们了。你还在想家人朋友是否接受的时候，人家早已跨过了这些世俗，纯粹的如金子般的真心，让任何伺机窥探者都望而却步。
　　看着他平和的笑容，沉默许久的童辉也笑了：“但愿那段只要清晨来临，即会日渐远去的时光，在你们的记忆里，能变成最美丽的风景···”
　　正所谓酒逢知己，这箱酒都不够这俩人喝的，他们从天南聊到海北，从过去聊到将来，从初出茅庐聊到风云天下，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个画面，绝猜不到他们是情敌关系。直到后半夜，二人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四仰八叉的歪在椅子上，明明上眼皮一直在跟下眼皮打架，可还在强撑着。
　　柳时镇坐直身子，弯下腰喘了喘气，慢慢撑着桌沿儿站起身：“我~~回去了~~”说着往门口走。
　　童辉也强撑着站起身，要去送客。
　　柳时镇推了他一把：“你~~回去！”
　　童辉将他的手扒拉开，舌头也大了：“你甭~~管我~~快···快走。”
　　柳时镇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去推他：“别送~~回去吧！”
　　童辉扶着他的肩膀转了回去：“你~~快走吧~~”
　　柳时镇踉踉跄跄的终于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停住脚步，使劲儿睁了睁就快粘上的眼睛，晃悠两下，再次转过身。慢慢立正站好后，缓慢的抬起自己的右手，向童辉敬了一个军礼。
　　童辉眼神迷离的站在一米开外，他不吭声，柳时镇就一直敬着礼。最后他笑了一下，也晃悠两下站直身体，向柳时镇回礼。
　　柳时镇这才露出笑容，缓缓放下右手，慢慢转过身，扶着墙一步三摇的走了。
　　这是身为一个军人，给予自己对手最大的尊敬，在这个军礼中，包含了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话语，他们既是朋友，也是情敌，既是兄弟，也是战友。惺惺相惜的快感同样渗透着无可奈何的遗憾，遗憾他们不能始终站在同一战线，遗憾他们各自身份和使命的不同。
　　童辉慢慢放下自己的右手，扭头看着窗外逐渐火红的朝霞，终于，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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