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染卿

　　209
　　林尚正和许蕾夫妻二人，在五天前就已经收到了小猫的电话，交接好手里的工作，与段暄沟通之后便启程了。他们没有直接来到乌鲁克，而是去往美国请教许蕾的一位导师，在了解到墨子卿的身体状况后，许蕾迫切的认为有必要走这一趟。
　　直到他们来到乌鲁克，墨子卿已经挣扎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医学研究室内，柳时镇、徐大荣、童辉、赵文龙、布莱克、安正俊几个人，正强忍住内心的急躁，等待着林尚正、许蕾、姜暮烟和尹明珠这几个医生的结论。
　　李泽华愁眉不展的将研究手稿摔在桌上，纸张乱作一团，双手抓紧自己的头发，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许蕾身穿白大褂，带着胶皮手套，在显微镜下，将近几天李泽华提取到的墨子卿身体不同时间段的血液检验，全都翻看了一便。摘下手套，扔进垃圾箱：“别气馁，你做的很好。我了解了你思路，认为你的做法非常正确，继续下去，一定会有突破。”
　　李泽华紧咬的牙关缓缓张开：“作为医生，每到这种时候我就特别痛恨我自己，因为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那些将生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眼神！作为朋友，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甚至不能减轻她发作时的痛苦！每当有人牺牲，她将最后的希望传递给我，我却只能跟她说一句对不起时，我TM什么也做不了！！”
　　大家全都看着他怒吼，不知该怎么劝慰，其实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李泽华将双手垂在两侧，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我看着林夕是如何走过艰难的学医之路，看着他是如何熬过身体的缠绵病痛，看着他如何将自己的爱埋在心底，我更能感受到我的兄弟为阿卿挡住那颗子弹时展露的笑容···可如今我却救不了他最在乎的人！我没有面目去九泉下见他~~”
　　许蕾缓缓走到他身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又和桌上的一些整合在一起，表情严肃：“谁说你救不了她？如果不是你，大家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许蕾看着依旧紧闭双眼隐忍着的李泽华：“如果我说，这段时间你对阿卿的用药有了显著的作用，能不能让你好受点？”
　　李泽华自嘲的笑了笑：“你别逗我了。”
　　许蕾双手背后：“那我换一个问题，如果阿卿无药可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要不要省点力气，干脆放弃她算了？反正也费力不讨好。”
　　李泽华果然睁开了眼睛，猛地扭过头怒视她：“你说什么呢！”
　　许蕾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摇摇头：“就是啊~~最坏的都不接受，干嘛不接受好的呢？”
　　李泽华看了看其他人，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许蕾：“你什么意思？”
　　许蕾笑着转向众人：“之前我去美国找到一位对血液基因和毒品研究非常资深的教授，当年我求学之时，他对我也有颇多提点。我把阿卿的病例给他看，这位教授就帮我做了几个设想性的高分子血液改良方程式。但他本人不能亲自来这里，所以活体实验和反向验证只能由我来完成。”
　　“所以呢？”姜暮烟上前两步，急切的询问。
　　许蕾转过身，再次看向李泽华，眼里透着欣赏，并扬了扬手里的手稿：“想不到，李医生果然是位才华横溢的高手。这段时间你提取了阿卿体内所产生的不同反应的血液基因，非常有针对性的对症下药，使她对这种新型毒品的抗体大大加强，从而开始逐渐产生自带免疫能力的健康细胞。”
　　李泽华瞪大双眼：“这不可能！我一直监测着她的体征，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呀？”
　　许蕾慢慢走向他：“李医生，你该知道欲速则不达这句话吧？即使是一般的毒品，想要彻底根治也尚需时日，何况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好在阿卿只被注射过一次，还未产生心瘾，而且像她这种健康的体质，初次被强行注射纯度这么高的毒品，健康细胞的反噬一定会非常强烈。过程是痛苦的，但我们还有时间！”
　　童辉看了看他俩：“许医生，你怎么知道会出现这种变化？”
　　许蕾转身看着他笑了：“照你们所说，阿卿体内的毒瘾应该会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才对，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她发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了吗？”
　　一言惊醒一堆梦中人，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震惊的表情。这可真是急昏了头，而且是集体急昏了头，在与时间的对峙中，渐渐迷失了时间的本质，最后竟然忘了对手的本来面目？
　　李泽华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还真是！就顾着跟病毒斗了，把时间忘了！”
　　尹明珠瞬间失笑：“我们大家都把日子过乱了，你现在问我今天是星期几我都不知道！”
　　姜暮烟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抚了一下加速的心跳：“真是没脸见人，我们这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科都白念了！”
　　许蕾点点头：“这就叫关心则乱。”
　　林尚正微笑着拍了拍李泽华的肩膀：“干得漂亮。”
　　李泽华再次用双手捂住脸，眼看要失控的大哭了，却胡乱搓了把脸，看了看众人：“大家齐心合力，我就不信战胜不了它！”
　　许蕾双臂环胸，欣赏的笑了。
　　···
　　第二天，许蕾刚刚为墨子卿抽了两管儿静脉血，她就醒了。
　　许蕾弯下腰，展露温柔的笑容：“Hello？”
　　墨子卿半睁着眼睛，聚焦了许久，才看到上方那张清秀的脸，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没能发出声音。
　　许蕾用棉签沾湿了温水，滋润着她的双唇，又喂了两勺温水，让她润润喉咙：“我是许蕾。”看到墨子卿依然茫然的眼神，她再次解释：“阿正的妻子。”
　　双唇湿润了，也没那么疼了，墨子卿吞咽了一下口水：“阿正···”
　　“对，他也来了，我们来看你了。”许蕾继续弯着腰看着她笑：“一直想好好谢谢你，只是没机会见面。上次我们夫妻落难，要不是有你，我们都不可能活着。”
　　“···”墨子卿注视着她。
　　许蕾看了眼绑在她身上的束缚带，又看回她：“如果你不舒服，我帮你解开，坐起来待一会儿？”
　　“···”墨子卿微微摇了摇头。
　　许蕾再次笑了：“没关系，你现在是清醒的，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说完便解开了束缚带，将病床缓缓摇起，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停下：“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身体好多了，大家为你真是绞尽脑汁。现在我和阿正也来了，我保证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痊愈了。”
　　“···”墨子卿的视线从许蕾脸上移向窗外。
　　许蕾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微笑的看着她：“不相信我吗？你就是生再重的病，我们也能把你救活~~”
　　乌鲁克四季如春，即便已经快到二月，太阳依然很好。坐起来的墨子卿，视线已经可以看到窗外的阳光了，但她依旧没有说话，她就那样看着，看着。
　　最后，她沙哑着嗓音，开口了：“谁也救不了我···”
　　许蕾的笑容凝固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这句话。
　　二人沉默了将近十分钟，墨子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慢慢低下头：“我要洗澡。”
　　不一会儿，格格和陈珊扶着墨子卿走进浴室，轻轻脱下她身上的病号服。看着满身愈合了和没愈合的伤疤，格格难过的转身给浴缸放水，陈珊想扶她走向浴缸，却发现她定在了原地。
　　墨子卿光着身子站在浴室里，微微侧过身，看着右后肩上那三个701数字形状的疤痕，和自己皮包骨的身体，站了好久。那里的伤疤从熊健刻上开始，疼痛就没有停止过，它一点点漫进心里，腐蚀在神经上，想剔除，却又屡屡出现教官的样子。之后的一切苦难都能抗，不是因为那三个数字的羞辱，而是因为那是教官曾经最在乎的东西。
　　起初陈珊和格格还担心她会失控，对视之后紧张了好久，最后发现她只是发呆，便半强迫性的将她拉进浴缸，开始为她清洗身体。
　　而墨子卿，只是直勾勾的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顺着眼角儿流下的苦涩，终于漫出耳洞。
　　···
　　又过了两周，墨子卿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毒瘾发作的时长越来越久，体征也越来越好。她依然不爱说话，有时的表情仿佛没有听到，有时又直呆呆发愣，不过情绪倒是没有再失控，困了就睡，醒了就发呆。
　　自从墨子卿清醒过来，柳时镇只有在她睡着时，才会坐在病床边看她。一个姿势，一种表情，直到她快醒来，才默默离开，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继续看着她发呆。
　　“Hey，还好吧？”童辉找到了藏在断壁废墟后的柳时镇，轻轻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
　　柳时镇接过点上，没有回答。
　　童辉也点上一支，学他仰头靠在断壁上，不看他：“为什么不见她？”
　　柳时镇仰着头，叼着烟，脆弱的眼神躲在烟雾里：“怕失去。怕她跟我说：既已为你盛开过，往后就荣枯生死，各不相干了···”
　　童辉没改变姿势，沉默了一下：“你觉得，她会逃？”
　　“不是已经逃过了吗？”
　　童辉知道他指的是墨子卿醒来后，跑到断崖去找教官的事：“那个时候她不清醒。”
　　柳时镇微微扯了扯嘴角儿：“兄弟，我见过她意气风发的时候，也见过她折戟颓败的样子，失去哥哥和妹妹的那一天，我看见了这世上最冰冷绝望的那颗心！她上一任未婚夫因公牺牲时，我起码看到的还是一个坚强的警察，可这次不一样！教官是扶养她长大的父亲，是教导她生存的老师，是扶持她活下去的朋友，是她最后活着的理由！”
　　童辉微微闪烁着目光：“她不是还有你吗？”
　　柳时镇掐灭燃到一半的香烟，低下头苦笑：“这就是我不敢见她的原因，也是她心甘情愿用自己换我和野狼的理由···”
　　童辉扭头看着他。
　　柳时镇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容任谁看了都是落寞的：“她觉得是因为她，害死了这么多人，最后，还是因为自己，害死了最重要，也是最后一个亲人。面对我，她就想逃得远远的，恨不得永远不见我，也要保证我的平安。而我面对她，面对这么多痛苦的记忆，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童辉看到豆大的眼泪从面带笑容的脸上滴下，猛抽着烟。
　　柳时镇深呼吸后仰起头，依然没有收回那份苦笑：“被囚禁了一整年的时间，多苦多疼我都不怕，就怕现在这种时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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