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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又逢君
那只猫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住进孙哲平家的。
浑身乌黑，唯有腹部和爪子是雪白的，小小一只，蜷缩起来，便是漆黑的一团，瘫在孙哲平怀里，看着安分得很。
但也只是看着而已。
友人张先生来拜访时，第一眼就瞅见了沙发脚和背上大面积的抓痕，都要替主人感到心疼了，但孙哲平却一脸无所谓地抓着手里那只小黑猫，任它尾巴垂在手臂上一扫一扫的。
那猫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张先生，又耷拉下去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突然养猫了？”友人好奇问。
“随手捡的，”孙哲平回答得简单。
“好小啊……这才几个月吧？你怎么一直抱着它？”
“现在是它午睡时间。”
“……”所以你就把手拿去当猫窝了吗？
大孙这脾气，这性格，没想到会选择养猫，更没想到会这么宠它，友人心中想着，暗暗称奇，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小猫几眼。
毛色乌黑锃亮，眼睛睁着时又圆又大，此时闭上安稳地睡着又显得温顺无比，惹人怜爱。
确实很讨喜。
“你这猫，取了名字吗？叫什么啊？”友人问。
“小混蛋。”孙哲平答。
“……”
“…………”
*
孙哲平刚捡来时，小混蛋可没这么好看，不仅如此，还落魄极了。
那天，他经过距离家不远的一条巷子，大约是在某家酒馆的后门外，搭着一摞木箱，那小家伙趴在上面一动不动，又黑乎乎的一团，光线本来就不好，要不是孙哲平视力不错，又胆大心细，恐怕不会发现落难的小混蛋。
南方气候湿润，小镇刚下过雨。雨不算大，却温温吞吞延绵不绝，糊了人们一脸细密的雨水，终于悄然隐去。
也许是没找到避雨的地方，小混蛋缩在木箱堆成的一个死角里，浑身的毛湿了个透，黏糊糊、惨兮兮地贴在那瘦弱的小骨架上，呼吸也微弱得很，一起一伏若是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到。那一身黑毛也不是纯正干净的黑色，被雨水和脏东西混合成了一片浑浊。
孙哲平将注意力分了一些给猫的时候，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而就在这时，那猫睁开了眼睛，头都没抬，身子也没动一下，视线却是精准无比地直直对上了他。
昏暗的小巷子，一双精亮的黄眼睛，无声的对视。
说不定是他难得昏了头，竟从这只瘦弱无比的小黑猫身上看出了一股气势。
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这性子……实在太合心意了。
猫都是这样的么？孙哲平没什么了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猫，这只未来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就是如此。
孙哲平告别“江湖”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不被提醒一下，差点忘记自己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和心性。“金盆洗手”然后隐退，他当然很清楚自己是否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于是，他离开了原来的伙伴，原来的地方，搬到了远离喧嚣与世隔绝的和平小镇。
再后来……
他收拾了行李，带上这猫，踏上新的路程。
*
给猫取名这种事孙哲平一点都不擅长。
图省事叫个小红小花吧，看看这猫的样子就下不了手，叫小黑吧……他更嫌不够气派，称不上自己。所以他决定拿个硬币到隔壁街的随机机上试试运气。
随机机就是造出来专门给不会起名的人取名的机器，风格自定，全国连锁，广受好评，好多年前孙哲平给自己找称号的时候，就是随机出来的，特别忧伤有格调，叫落花狼藉，和自身风格似乎十分不搭调，但他一向觉得，名字这种东西嘛，浮云，无所谓，兜里还剩下一个硬币，就再给自己的重剑随机了一个葬花出来。
倒不是所有人都像孙哲平这么随意的，不过他感觉自家这猫除了懒了点，也挺随意的，没有养猫十万个宝典上描述得那么金贵娇气，所以想当然觉得它不会拒绝。
一个硬币进去，随机机很快扔了一团纸出来，上面写着：乌云踏雪。
哦，也很有格调。
孙哲平回家后把名字转告给猫的时候，它一声不吭地爬上了书桌，雪白的爪子往砚台上按了几把，然后举着爪子放在了葬花上头，回过头来看着他。那眼睛，那脸，深沉无比，
“……”
“……”
“乌云踏雪不好吗？”孙哲平纳闷，“……盖雪？”
猫一爪子拍了下去。
“停停停住手！！！！”
*
孙哲平还是很宝贵他那把剑的。
虽然好久没用了，但各种保养爱抚神情注视从不落下，移了居后被来找上门的故友笑话一通：傻子，叫你要走，活该了吧！
孙哲平虽然偶尔也会惆怅一下，但绝不是抱着剑坐在院子里感春悲秋的人物，听了故友的嘲笑，真是冷静地把一刀砍在了砧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哐当响，瘆得慌：“你是不是想打架？”
张先生终于闭嘴了。
他来叙旧，当然是要顺便留下来吃饭再走的，饭前就得罪主人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更别提此时他手里还抓着一把骨头刀……
孙哲平冷笑着走回了厨房，继续剁肉剁骨头，厨房里砰砰啪啪一通乱响，如同一曲疯狂血腥的交响曲，听得人心惊肉跳。张先生安安分分地坐在沙发上，啃了一口香瓜。
嘎唧，嘎唧，嘎唧唧。
嗯？这声音好像不太对。
他又咬了一口。
嘎唧唧唧唧——
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张先生回头一看，立马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大孙，你家猫又造反了！”
孙哲平闻声提着刀又从厨房里冲出，看了看沙发背上的惨烈景象，很快冷静下来，只不过自己手上空不出来，便吩咐他说：“先开个罐头给它，就在茶几旁边的柜子里。”
张先生依言照办，一边开猫罐头，一边问：“这么快就饿了啊，不是才刚睡醒嘛？”
“也可能是无聊了。”孙哲平说着又进去了。
嗬，这小混蛋这么嚣张？张先生和那猫大眼瞪小眼。
小混蛋根本不屑于跟他周旋，叼走了猫罐头走到了客厅另一边，放在食盆里，只给他留下一个竖着尾巴的背影。张先生盯着那黑毛团里的两个小肉球蛋蛋看了半天，作出断言：果然是个小混蛋。
“你干嘛？”孙哲平端菜出来，发现他还盯着看，有点不高兴。
“你摸过没？”他问。
孙哲平嗯了一声。
“手感怎样？”
“……很好，”孙哲平顿了顿才说，语气阴测测的。
小混蛋不知道听到了没有，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还抖了抖耳朵尖。
“你不准摸，”孙哲平又警告友人说。
“靠，”友人不满，“这么小气！”
中午的午饭有玉米胡萝卜炖骨头汤，炒黑牛肝菌，鸡翅炖蘑菇，还有一条清蒸的小鲫鱼，是给小混蛋的。
它蹲在自己专属的坐垫上，左看看，右看看，尾巴从这头扫到那一头，然后卷起，落在地上。那清香可口的鱼摆在面前，它只是凑过去嗅了嗅，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下，就退开了，坐在垫子上并没有下口的打算。
“怎么不吃？”张先生好奇，伸出筷子逗弄小混蛋，小混蛋扭开头不理，“难道它喜欢吃生的？”
孙哲平摇摇头。
“刚才罐头吃饱了？”
孙哲平又摇头：“鲫鱼太多刺。”
“不能换一种么？”
“可是味道鲜啊。”
“……”
“我吃完了再给它挑。”
“…………”
小混蛋乖巧地喵了一声，又靠过去往孙哲平胳膊上舔了一口，尽是黏糊劲。与数分钟前在沙发上张牙舞爪满眼凶光的时候判若两猫。
“………………”
*
小混蛋其实也并不是太混蛋。
至少它没有做出过“不小心”打碎过花瓶，摔碗碟，在卧室里“发疯”把东西弄得一团糟……等等这种在养猫十万个宝典上的常见壮举。最多也不过就是在被孙哲平救回家治好伤后的几天后，偷摸摸地溜出门，叼着一只死老鼠回来，藏在他的被窝里而已。
……天知道孙哲平那晚上床睡觉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反正屋外那喵喵乱叫又打滚的癫狂声音，听着特别像是笑疯了。
孙哲平有理有据地怀疑它这根本就不是报恩，是故意的恶作剧。
于是第二天，小混蛋被夹着尾巴吊在阳台上和孙哲平的大裤衩晾了一个上午。看着它悲愤地挥舞着小爪子嗷嗷乱叫的模样，孙哲平终于舒坦了。
之后他开始思索给猫做个窝。
如果让小混蛋上床睡，那么早上起来一定会沾满整个床单的猫毛，孙哲平不会这么想不开。就让它睡在地毯上的话，也难说会不会着凉。
孙哲平认识不少有钱人，也有几个养猫的，给他推荐了各种各样的豪华猫窝猫爬架。当天下午，孙哲平就去宠物店里逛了一圈，扛了一个回来。
搭建起来的猫窝高达一米有多，支架，滑梯，半米高的地方还有个小树屋，柔软的半月形猫窝坐落在支架的最下方，旁边就是堆满了小鱼干的食盘。
小混蛋见了，果然兴奋无比，撒丫子扑了上去……然后跳进了被丢弃在一旁还堆着泡沫纸的纸箱里，眯着眼蜷起身子打了个滚。
孙哲平：“……”
“…………”
日他喵的。
*
张先生不仅是来叙旧的，他还是希望老朋友能够回去。
舍弃一身本事守在闹市之中无人知晓的一角，这肯定不是孙哲平喜欢的。他肯定想回来。
不然，他在无声无息地消失那么多年后，怎么会突然在某一天里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玩一人，一剑，一猫，走江湖的把戏？做独行侠耍帅也不是这么个样子的。
孙哲平没有回应，只是看了看小混蛋，伸出手揉着它脖子上的毛。也许是用的力气大了些，小混蛋叫唤着，低头闪躲着他的手。
张先生叹了口气，又说：“不过，你就是回来，很多熟人也不在了。那个叶秋，之前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不见，据说是被老东家赶尽杀绝，不知道跑到哪里避难去了……”
“哦？”孙哲平抬起了头，感兴趣地抬起了眉毛，“他也退了？”
“大概是吧，”友人点点头说，“道上都是这么说的。”
孙哲平默然。
过去的事已经随风而去，过去的人也逐一离开，还要再回去吗？
回去，又还能得到什么？
这种问题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里。
他想走，就走了。想回去，那便回去就是。
友人不再久留，告辞离开。孙哲平送他出宅后就返回，发现小混蛋溜到了阳台上，蹲在那里看风景。
他走过去，站在猫的身边。
“怎么，你也想去看看热闹？”
“喵……”小混蛋回头扫了他一眼，漂亮的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缝，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们这些“老人”，可不就是耐不住寂寞么。
“那就走吧！”
孙哲平也不再说什么，回到屋里，开柜子，找他的宝剑葬花。
……三十秒后，孙哲平拎着他的大剑走了出来，剑身上数个梅花爪印闪亮闪亮。
小混蛋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立马被那杀气激得跳了起来，落在地上，刺溜一声就要往外跑，被一刀斩去退路。
喵喵喵！喵喵喵！
杀人啦！虐猫啦！
孙哲平将猫逼近角落里，一把按住，一手抓着前爪，一手握着尾巴提了起来，夹在怀里，小猫努力挣扎未果，继续扭来扭去，嗷嗷惨叫。一番折腾后，他松开了尾巴，对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猫蛋蛋伸出了手——
“喵嗷嗷！”
孙哲平捏捏又揉揉，嗯，软软的，毛茸茸的。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大团的烟雾炸开，覆盖了视野……
*
小混蛋虽然小，懒，但爱惹祸的心从不减。论事后的惩罚，孙哲平从起先的顾虑到现在的毫不手软，也已经很得心应手了。
化成人身的小混蛋变成了大混蛋，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和猫尾巴，被光溜溜地压在身下继续挣扎。孙哲平忍无可忍，张口对着耳朵压了下去，含在嘴里，顺着耳骨的轮廓舔咬，身下的人顿时就软成了一团水，便成了软趴趴的咸鱼，他顺着尾巴摸上尾椎骨，抓着那处狠狠地揉了几把，咸鱼就奄奄一息地哀叫几声，吐泡泡，绵绵柔柔的音调，带着颤音，让人心痒难耐。
隔壁的王先生，是之前第一个发现孙哲平回归并报信给张先生的人。
原因是每天都会被邻居家虐猫的惨叫声吵醒，他忍耐无能上门投诉，这就认了出来。
今晚，猫叫声变了。孙哲平在王先生心目中的虐猫达人形象也变成了……死基佬。
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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