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疯子

　　我二舅是某精神病院的院长，他看我假期无所事事便建议我有空去趟他那里，长长眼界。
　　我当时听了特纳闷，怎么去精神病院成了一件长眼界的事情了呢？
　　之后的某天在家里都快捂出毛来了，才突然想这一出。于是给二舅递了个电话约好了时间。
　　大门挺气派的，就是四周的围栏有些可怕，且不说有多高，就那一层层的电网，看着就让人肉疼。二舅解释说怕病人逃走。
　　二舅只是说随便逛逛，哪间病房想进就自己进。
　　看了看房间号，走进了2号屋，我的幸运数字。
　　里面只有一位老大爷，灰白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松垮垮的，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一衬之下，死气森然。也不说话，只是木着表情，眼神空洞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极缓极缓地眨巴一下；不管什么人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别人晃他一下他就晃一下，别人晃他两下他就晃两下；嘴里面有管子直接通流食通到胃里，手上插着针打着营养药。总而言之，要不是胸膛还似有似无的起伏一下，跟个死人没两样。
　　二舅解释说，这位老大爷早年丧亲，中年丧妻，晚年丧子，最后他吧他那一亩二分地当命根子。这不去年这地政府要用，给了他几万块钱把地强征了去。然后这老大爷就认为自己的灵魂随着土地也走了，也就是认为自己死了。但他实际上没有死，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皱了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出门去了隔壁4号房。
　　刚一推开门一个黑影猛地蹿上前来，把我抱了个结结实实，伴着半哭不哭地叫喊，只能隐约分别出来“阿生”两个字。我怎么推都推不开，最后上来两个护士把那个黑影拉走了。这才看清楚是一位中年大妈，两眼红肿，大约是一直在哭，这时候又在抱着一位护士大喊“阿生”了。
　　原来她有个儿子叫“阿生”，很不幸几个月前被人打死了，打官司又败诉了，只得到了对方几张可怜她的毛爷爷。没了儿子，当然就会想念儿子咯，但是她这个想念的有点过头了，出现了幻觉，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她的宝贝阿生。她妈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女儿整天抱着自己喊阿生叫儿子的，就把她给送来了。
　　我还是哑口无言，面无表情地去了下一个房间。
　　这个病人穿了束缚衣却还在床上挣动着，仔细看一看就瞧出端倪来了。他只有两条腿在使劲想要挣脱束缚，上肢一切都没有丝毫想要动的意思。看着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满脸汗珠，坚持不懈。
　　说是这个人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追上门，他受不了自杀了，结果命背没死成，还得上了这毛病，就是一刻不停地跑，怎么停都停不下来，大概是吓怕了，想要没命的逃债。这不，没有安眠药就无法入睡，连进食都是强制性的。
　　我能说什么呢？这都是命啊。
　　来到7号房间。里面这位怎么看都是正常人啊。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帅帅气气明明郎朗，正在窗边吹着小风晒着暖阳，信手涂鸦着。
　　这人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妄想症。如果只是有妄想症那还好办，关键是他还有暴躁症，别看现在人模人样，根本无法配合治疗，一言不合操刀子上阵。他还略有强迫症，一定要让别人承认他想的是对的。所以眼下只要不让他接触人类就不会发病，顶多是在房间里画一些稀奇古怪的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我本来想要进13号房间的，被二舅给拦了下来。
　　二舅说这个房间里的人病的有点重，而且他的外观上有点难登大雅，所以还是不要看了。
　　但我想着，来都来了，不瞻仰一下这位高士是不是略有不值呢？于是好说歹说让我进去瞅一眼。
　　其实床上那位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首先双膝一下不翼而飞，双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眼睛少一颗，连眼睑也被残忍割去，鼻子有一半没有呆在脸上，浑身上下就好像刚从沸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没一块好皮肤。涎水横流，安好的另一只眼睛瞪得老大，一直在嚎叫着。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就好像来自地下十八层的阿修罗。
　　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病人原先是个正常不过的人，可是估计命不好，家里太有钱遭算计，被□□缠上了，绑架勒索钱财，被关了半年，就在那种黑的没边的房间里。这些伤都是从那里带出来的，至于他最后有什么问题，你这个学心理的应该比我清楚。
　　日薄西山，我也挥挥手跟二舅告别。
　　走到大门口，遇见一个老乞丐，笑呵呵地说:”小朋友，你觉得我像是有病的人么？”
　　我正准备回答，远远看见几个护工往这边飞奔，嘴里喊着：“小伙子，别让那个老东西跑了！他是这里的病人！”
　　怎么会是病人呢？这位老人精神矍铄，衣着整齐，是我见过最气派的乞丐了，你看他脖子上还有一串金项链。
　　后来二舅说他是个金主，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认为自己是个乞丐，于是就这样了。
　　你看，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变成疯子，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依然是正常人。每时每刻，不论是我还是身边的人，灵魂深处的疯子都在蠢蠢欲动。然而我却永远都不会认为或者说知道自己是疯子，因为在疯子眼中，只有疯子才是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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