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洵善诱卿

　　云州，雾白县。

　　“王大人！王大人！大事不好了！”

　　雾白县令王乐正寅时就被催命似的敲门声给惊醒。他这几日本就处在担惊受怕之中，今天才在妻子周氏费心弄来的安神汤帮助下勉强入睡。谁知刚刚没睡上两个时辰，便猛地被敲门声惊坐起身来，周氏也爬了起来，柔声喊了句“夫君”。

　　王乐正听到妻子的声音，这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苦笑了一声喃喃道：“总算是轮到本县了，这是第三起了吧。”

　　周氏面带愁容，一边为丈夫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伺候他更衣，嘴上宽慰道：“夫君别想太多，案发的前两个县都离云州很近，而我们雾白县根本就离云州城不到三里。这次，盛大人一定很快就会到的。”

　　“知州大人给云州城周边的六个县城都下了紧急命令，要我们务必加强防御，各家未出嫁的女子都尽量不要出门，连巡逻的衙役都从州城调来了一小批。如此严防死守，为何这么快还会有人遭此毒手？！这……我不是愧对知州大人的嘱托吗？”

　　周氏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同时心里也有些恐惧，以前根本对这种恶性命案闻所未闻，受害者又都是女子。可她为了不让丈夫烦心，面上不显分毫。

　　“夫君，你快去吧，有盛大人在，一定无妨。若能早日抓到凶手，我云州女子也好脱离这无边的恐惧中了。”

　　王乐正点点头，戴好官帽便大踏步地迈出了房门。

　　刚出府门便发现是自己县中的江捕头亲自在门外等着他。“江捕头。”

　　江捕头顾不上行礼急匆匆地引着自家大人往案发地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大人，这次死的可是县中的许家两个双胞胎女儿，这许家可是与城中许家占了亲，那许老爷整个人都已经晕过去了。”

　　“什么？！双胞胎女儿？！死了两个？！”王乐正第一个注意到的却并不是江捕头口中的许家，“都被剥皮而死吗？”

　　“是的。只是……”江捕头欲言又止。

　　王乐正也不问他，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被围住的案发现场。

　　一名身着朴素青衣的男子正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而周围的捕快们都别开眼不忍去看现场的惨状。

　　一地鲜血，夹杂着火把下的银色反光。

　　“桑先生——”王乐正怕打扰到此人的思路，轻声喊了他一声。

　　男子侧脸看去不过三十多岁，秀气儒雅，眼下淡淡的青色代表了他已经几日未睡。他似乎早就察觉到县令大人的来临，头也没抬一下。

　　“王县令，你来看看。”

　　王乐正身为七品县令，却不敢小瞧这位平民百姓，甚至对他的态度还有一丝恭敬。他走近了那可怕的血泊，站在血地边缘，刚瞥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尸体已经被衙役从木桩上小心地放了下来，血泊中的断肢残臂更是让人触目惊心，令王乐正恨不能将凶手立即逮捕，在这些受害者面前千刀万剐。

　　“这……这……”饶是王乐正定力再强，且早已听过其他两个案发县的报告，此刻真正的看到那血腥可怕的情景，也觉得心口一睹，只得强行压下滚滚的恶心感和对凶手残忍的深切恨意。

　　隐约玲珑的身段，脸上光滑细嫩的皮肤，都显示了这两具尸体死前是多么可爱的芳华少女。她们是富家小姐，本可嫁予青年才俊幸福一生，现在却只能在这清冷的初春长眠，连美好的身体都无法全部保留。

　　“唉。”男子叹了口气，打断了王乐正的仇恨与惋惜之情，“县令大人有何想法？”

　　王乐正身为堂堂县令，很快便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思路，清清嗓子道：“嗯……两名女子同样是被人剥皮，失血过多死亡。与前两案的报告相比，除了受害人多了一位以外，这两位小姐的四肢全被砍下，而其中一位女子的胸腹处的皮并未被割去，只是背部的皮被……”

　　“不错。前两个受害女子的尸体我也去看过，皆是前后的皮被取走，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受害者居然被砍去四肢，且伤口平滑，与头皮处的痕迹两相比对，更加证明了凶手所用的凶器绝不一般。”

　　“那……”王乐正升起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模仿犯案？

　　男子冷冷一笑：“这云州哪来那么多剥皮疯子，他同样只要胸腹和背部两处的皮，因此不耐烦去动四肢的。这不是换了个凶手，而是凶手的作案手艺提高了！”

　　王乐正全身狠狠一怔，一股难以言语的恐惧溢满身体每个角落。

　　“第一次作案就能完整地剥下人皮，说明此人很专业，说或者自己私下做过研究试验。但剥皮刑罚早已废除，本朝的刑讯官基本都不会这种技能。现在我们能入手的线索除了大量水银的来源，以及所用作案工具的出处以外，根本没有丝毫进展。还有，前两次的对象还是平头百姓，这一次干脆就是有着重重戒备的富家小姐，哼，这是在嘲笑我们无能吗？”

　　“那……我们立即禀报知州大人。”王乐正看着面前男子讽刺憎恶的脸色不由道。

　　男子拦住了他要派人的动作：“放心，我一早就派人去了。大人原本今日就要来雾白镇的，恐怕马上就要到了。按照这个发展迹象，说不定凶手会在云州州城内作案。连环杀人，又是如此丧心病狂的疯子，近年来在整个永明好像都不曾有什么大案可与其比拟，再多几案，圣上都会被惊动吧。”

　　王乐正也想到了此案的严重性，担忧无比：“这样诡异疯狂的大案，若不早日侦破，知州大人可就危险了。只是盛大人素有神探之名，应当……”

　　话音未落，就听闻一声希望之音。

　　“知州大人到——”

　　一阵晨风吹来，在场诸人看见那个伟岸的身影由东方一步步走来，伴着今天的第一缕光明，心里不由一安。

　　与此同时，在这个隐藏着巨大罪恶的立春时分，位于云州东南的明京，四季温暖的永明皇城破天荒地降了一场小雪，像是试图掩盖一些什么。

　　女官白萱举着一把油纸小伞，一脸不情愿地走入静寂的园子。她本是七品典苑，按理说如此天气不该亲自前来察看宫苑。

　　可这从昨日起不知怎么，专管南昭殿这一片的掌苑和其手下女史们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出于无奈，她只好分出去一小部分人前去禀报尚寝、司苑以及继续寻人，自己则来检查此处，也希望能发现一些失踪女官们的行踪。

　　南昭殿一直是宫中贵人们喜爱的去处，那些得宠的妃子公主大多都居住在殿内各个宫室之中。连太子殿下也时常爱到这里来逛逛，原因是此处有着胜于御花园精致的优美庭园。

　　皇家最美的庭园玉春园此刻在阴云微雪的笼罩下，竟然流露出一丝诡异。

　　因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此地的宫女、内监、禁军，一个都见不到，仿佛此地根本是个荒废已久的废园。可白萱很快便确定了自己的的确确没有走错地方，因为她看见了一方雪色。

　　冷风拂过深绿的叶，带起一簇雪白的花瓣。那是一片白菊，是皇室花匠特意从北方杭白城运送移植而来，是太后最喜爱的花卉之一。

　　玉雪花瓣飘飘扬扬，落在园内的玉明池畔，浮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白萱被这落花飘零的美景吸引，忍不住上前几步，当她的目光落到湖面上时，浑身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零零碎碎的杭白之中，隐隐可见一抹宝蓝贵色，晨曦的天光一照，有明黄一闪而过。

　　明黄乃皇室专用颜色，在永明皇朝更是严格。除皇帝皇后太后与太子四人以外，其余人等皆不可穿戴此色衣物，连花纹都不得使用。

　　一个可怕的答案渐渐在白萱脑中形成，她很不想承认，然而此刻她居然有些痛恨自己身为女官对主子们习惯爱好的熟知。

　　她知道昨日倾城郡主照常进宫与小太子作伴，而小太子总喜欢与郡主在玉春园玩捉迷藏游戏，所以宫女太监及禁军们也都照常在园外守着，园内只留两位贵人以便尽兴。

　　郡主据报昨日并未出宫，连小太子都没有回坤宁宫。只是姐弟两人关系极好，皇后还以为他们两位和以前一样在南昭殿的倾盛堂住着，派人问了一声也的确得到了倾盛堂宫女的肯定所以并未在意。

　　不会的，这一定只是明黄色的花瓣而已。

　　白萱内心极力抗拒着，可她的脚步却鬼使神差地迈向那个可怕的方向。

　　一丝绛红由白色花瓣上冒了出来，那红色是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在满湖的纯洁色彩中添上了一笔浓重的艳丽。这丝艳色好像不满自己的登场效果，接着如天狗食月般将白菊落花全数染成了暗红。

　　白萱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整个小池，居然根本就是一个血池！

　　这本是很容易发现的，但今日阴雪天气，池底的石头颜色本就极深，一时间没有发现。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一池血水所散发的血腥味居然十分寡淡，以至于被满园各种花香所掩盖，直到走近了才让人有所察觉。

　　现在白萱能看到的唯一一片雪白，就是宝蓝所在之处。花瓣静静地覆盖着华贵蓝袍上，表达着无限的哀思。

　　白萱顺着宝蓝与明黄色的色彩向前望去，终于看见了一张惨白不已、消瘦无比并且生机全无的熟悉脸庞。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安静地躺在冰冷的池水中，沐浴在一片猩红，被点点小雪与红白花瓣包围着。

　　那小小的脸蛋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若不是身上的衣物，白萱差一点就认不出来。她心里咚的一声，感到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一下瘫坐在地上。

　　“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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