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进化录

　　零零壹 2005年，沈嘉南：12岁 路远之：14岁
　　我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父亲同事的遗孤。
　　他叫路远之。脾气温和，相貌姣好。
　　初见时，他眉眼弯弯，向我挥手：“我是路远之。”
　　我处之泰然，笑，回：“我是沈嘉南。”
　　或许我天生如此。
　　家中多了一个哥哥，这样的情节电视剧里多常见。我不是《蓝色生死恋》里的角色，没有对非血缘哥哥的依赖恋慕；我也没有觉得他夺走了我父母对我的专属宠爱，因此与他势不两立。我选择，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家人，一个普通的朋友。
　　他毫无困难地融入了这个陌生的家庭。

　　零零贰 2007年，沈嘉南：14岁 路远之：16岁
　　纵然我神经大条，我也可以感觉到亲人对我的期望，不是望女成凤，而是望我搞定路远之。
　　父亲拒绝将路远之的户口迁入我家。
　　母亲为我们安排数不胜数的二人约会。
　　亲人们逢年过节都要夸赞“男才女貌”。
　　这一年，哥哥发现了自己厨艺方面的天赋，我发现哥哥早已比我高了一个头。
　　这一年，服装店的女顾客们为暑假打工的哥哥而来，我路过却只瞥他一眼就离开。
　　这一年，哥哥拿自己赚到的钱为自己买了一套厨具，为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说实话，我觉得他是在出卖自己的色相来实现梦想。
　　实现他的梦想和我的梦想，以他的名义。
　　他好像已经成熟，而我才刚好长大。

　　零零叁 2008年，沈嘉南：15岁 路远之：17岁
　　我经常收到情书——这种有文化的东西。
　　因为我哥喜欢。
　　也因为给我情书的女生喜欢我哥。
　　我不生产情书，我只是恋慕的搬运工。
　　看我一封封地把情书往家里带，哥哥青筋微跳，扶额：“你对同学很友好啊？”
　　“对啊。”我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对我好一点行不行啊？”
　　“行啊。”
　　“那你给我一律回复：谢谢，抱歉。”
　　我意识到他是要我替他回复情书，吃惊：“这不好吧。”
　　“你别看信。”哥哥撇撇嘴，把钢笔递给我，“反正你一直在模仿我的字迹，也没人看得出。现在，迅速回。”
　　我坐在他身边，开始动笔：“既然你不喜欢人家，就不要回复嘛。这种给了人希望又浇灭的感觉会很难受吧…..”
　　“我本来就自私。回复只是为了自己好受。”
　　我愣住，抬眼看他。橘黄色灯光下，少年一丝不苟地沙沙写字。
　　我又何尝不是？
　　帮助别人也是为了自己好受吧。
　　你看，我们多相似啊。路远之。

　　零零肆 2010年，沈嘉南：17岁 路远之：19岁
　　这一年的十一长假令人印象深刻。父母抛下我外出度假，哥哥一人自大学回家。
　　第一天，我做作业，他读小说。
　　第二天，我俩相约海底世界。
　　第三天，我陪他看一场电影。
　　第四天，他陪我赏一次烟花。
　　第五天，我们来到孤儿院。可爱的妹妹问：“叔叔和姐姐是一家人吗？”路远之笑答：“是一家人哦。”
　　第六天，我早起为哥哥煮粥，没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待我回头，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手上拎着围裙，讨好笑：“我想看你穿围裙。”
　　我刚想回“煮粥要穿什么围裙啊”，他已先我一步开始摆弄。
　　男生女生的气息交融，心跳也分不清是谁的了。
　　终于他在我身后系上蝴蝶结。
　　我转过身，想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哥哥竟将脑袋蹭上我的右肩。
　　高度意外的合适。好纯情的姿势。
　　他闷闷道：“你快点高考吧。
　　“好好读书。考上我的大学。
　　“你要把我当做动力啊。”
　　这些话令我跌破眼镜。然后我头昏脑胀，很不争气地发烧了。
　　第七天，我躺床上休息，看哥哥奔劳。
　　睡梦中，我想起母亲走前为我留下一句话：“搞定路远之。”

　　零零伍 2011年，沈嘉南：18岁 路远之：20岁
　　这一年暑夏，我考上了哥哥的大学，他却独自前往法国留学。
　　上天喜欢赠送我们一些意料之外的彩蛋。
　　只有我一人送哥哥登机。特意而又明显的安排。
　　哥哥无奈笑：“爸爸妈妈生气了吧？”
　　我戴着墨镜，眼中的他是青色的：“不会的。”
　　哥哥凝视我，望进我眼泉：“你呢？你生气吗？”
　　“没有。”我轻轻摇头，“我只是有点不自在。不过，我会等你回来。”
　　哥哥靠近我，把我塞进他温暖又炙热的怀里，他音线不稳：“我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吧，沈嘉南，我好爱你。”
　　怀抱松开后，两人相视而笑。
　　我看他离开。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沈嘉南，你这副墨镜不错。送给我啦。”戴着墨镜的人总是肆无忌惮的默默流泪，以为没人能看见。
　　路远之，我说到做到，一定等你。

　　零零陆 2013年，沈嘉南：20岁
　　我经常和远在法国的哥哥视频聊天。就我和他，两个人。有一回，恰巧被回宿舍拿书的室友发现了。
　　室友走进寝室，一脸好奇：“你和谁视频啊？”
　　我笑，无奈相告：“我的哥哥。”
　　“让我看看你的哥哥。” 室友凑向电脑，鼓着眼睛，一脸八卦，“认的哥哥吧？”
　　“不是。不过，确实没有血缘。”
　　“诶，怎么是黑屏啊，退出来了？”室友可惜的问我。
　　我一看，视频通话莫名结束了，想是哥哥不愿被室友看见。
　　“等等——没有血缘？”室友又是八卦表情，“他是你的老相好吧。”
　　我想想，认真的回答：“他啊，他是我很爱很爱的人。”
　　这也是我给我自己的答案。
　　下一回，要把这个答案给他。

　　零零柒 2015年，沈嘉南：22岁
　　大学终于毕业，我在北京找到了份实习工作，凭大学半工半读赚的钱租了间便宜点的小公寓。今日正式搬家。
　　然后，意料之外的门铃。
　　我的哥哥出现在公寓门口，风尘仆仆，但是英俊潇洒。他回来第一个找的是我。
　　一如当年他提着手提箱站在我家门前，眉眼弯弯，温声道：“沈嘉南，我回来了。”
　　我眼泪婆娑，有些哽咽：“我自己有眼会看呢。”
　　“我回来娶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然后，紧紧相拥：“我等你这么多年，你不娶我娶谁啊？我不嫁你嫁谁啊？”
　　十年，多长。
　　你成为了我真正的家人。我成为了路夫人。

　　后记
　　北京某知名心理诊所。
　　“我女儿的病情怎么样？”沈母抿一口茶，手指微颤。
　　医师抬眼，沉稳道：“有些严重。”
　　“我也基本猜到了。”沈母苦笑，缓缓道，“路远之，是我的养子，在飞往法国的途中遇害。”
　　路远之早已不在人世。
　　医师点头，了解：“所以她才会幻想出一个他来。
　　“其实对癔症患者的普遍治疗就是与她多交流。一旦真实人物在场，她幻想出来的人就不敢出现。”
　　“我知道了。”沈母微叹一口气。
　　“她是不是幻想他向她求婚？”
　　“的确。”沈母脸色发白，发出颤音，“这……是不是意味着——”
　　医师接话：“她认为自己已经结婚了，现实生活将保持单身。除非——”
　　“除非他们离婚。”沈母闭眼，泪珠滑落，“这绝对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分开。
　　他们啊，以一个人的身体紧紧融合在一起，从来，永远，一生，一世，无法分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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