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探天下

　　华夏九州，周领天下之主，传三十代而亡，公元1124年，周后主周仁登基为帝年仅四岁，改元平成，此时，天下诸侯裂土而分，烽烟四起，乱世英豪逐鹿中原，皆图天下霸业。

　　深秋夜寒，远远地听到三声梆子响，崇文门青石道上一顶蓝色小轿自远而来。

　　城楼上的守卫见此，忙奔下城楼，来到门边一小殿前。此刻，这城楼护卫交班点甲的小屋里正坐着秦国数位德高望重的官员，他们面色凝重，或是摇头，或是叹息，低声谈论着什么。

　　“几位大人，丞相出来了。”守卫跑到房前停了下来，俯首作揖引来一阵盔甲碰撞之声。

　　屋内交谈之声戛然而止。

　　不一会儿那小轿在屋前停了下来，那守卫连忙走上前去打起轿帘。

　　轿中一续着长须，气度儒雅的中年人弯腰走了出来。这身穿官服的男子正是秦国丞相李甫，见打轿帘的身着盔甲，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后走进了面前的小殿之中。

　　“丞相大人。”等候在屋内的一众官员立刻起身作揖。

　　李甫挥了挥手，回了一礼，“诸位同僚请坐。”

　　众人落座后皆是一脸急切的表情，互相看了看竟都沉默了起来。

　　“大人。”终是有人沉不住气，开了口来，“丞相大人，君上仍欲以太子之礼葬公子舜吗？”

　　李甫抬眼看向提问的，是吏部尚书裴勇，其妹早年入后宫，诞下第一位皇子封为惠妃，如今秦王要以太子规制厚葬二皇子公子舜，这满朝上下最沉不住气的就是他了，这就沉不住气了，后头的事情又要如何呢？

　　心中冷笑一声，李甫开口道：“公子舜乃正宫皇后嫡子，自小备受君上宠爱，如今骤然离去，君上自然悲痛万分，上欲追封公子舜为孝仁太子……”

　　“什么？”众人哗然，裴勇一把站了起来，许是用力太猛，连身后椅子也翻了过去。

　　门外守卫听到里面动静不由看了一眼，但因得到吩咐，任何事不得入内，便无人敢进去。

　　一手持长剑的卫兵凑到方才打帘的守卫身边，搓了搓手，小声道：“今儿个奇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为哪般？”说着，头往屋里偏了偏。

　　适才为李甫打轿帘的守卫眸中隐隐闪动，笑了起来，“呵，这世道啊，要变了，等着瞧吧。”

　　卫兵被他说的一愣，再要追问哗啦一下身后的门就开了，两人连忙低头行礼，路过那打帘的守卫时，李甫略停了停，“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小的李经年是崇文门守卫，任职三年了。”李经年毕恭毕敬，心中却如捣鼓。

　　李甫点点头，嘴角噙笑，“既然任职三年，各处事物定然熟悉，是时候换换了，明日去吏部拿任命涵吧。”

　　“谢丞相大人！”李经年心中激动，跪了下来，身形却未见一丝慌乱。

　　李甫嗯了一声，眼中神色又深一层，低下头一言不发钻入了轿中。

　　一旁官员互相交换了几下眼神，脸上透出一丝了然来，而后也都纷纷离去。

　　李经年站起身，周遭换班的守卫纷纷贺喜，站班的护卫眼中也都是羡慕，他点头回礼，脸上堆满了笑，俨然一派交了好运的样子，此刻，没有人知道在他的心里还藏着一份敬佩，一份震撼来。

　　数月前，也是在此处，他给雨中站的的公子舜递了把伞，离开的时候七岁的公子舜冲他笑了笑，“若有一日遇得丞相，莫要丢了这伶俐。”

　　今日，他搭了把手，果真竟交了大运，李经年觉得，这份大运亏得公子舜的提点，这样能预知后事的人却就这么走了，当真是天妒英才，想到这些，感念公子舜大恩的李经年心中平添了些遗憾和伤感。

　　“裴大人，丞相大人这是……”目送那顶小轿离开，一旁站着的官员神色不定，裴勇在自己的轿前站了站，目光深邃却是看向了王宫的方向，“要变天了，快走吧。”

　　官员们看了看头顶黑漆漆的天，或是迷惑，或是深思，站了一会儿也都各自打道回府了。

　　两天之后秦王上表周天子追封二皇子公子舜为秦国孝仁皇太子，以太子之礼厚葬，周天子应允，公子舜死后仅五日周天子昭告天下自请退位，各国自理不再受周管辖，统治九州三十代的周王朝自此而亡，诸侯国野心勃勃，战乱四起，同年次月，秦国大举入侵楚国，一月之内连下数城，楚国边关告急，三皇子萧渊临危受命，挂帅出征，收复失地，斩杀秦军万余，威名远播，秦军胆寒，撤离楚地坚守国境不敢再犯。

　　自此，九州大地，天下七分，魏韩势大，各处纷扰，战火数年不休，满目苍夷，民不聊生，此时，楚国一个叫柳城的小城邦外聚集了不少流民，或是推车，或是拿着包袱，脸上犹有战火的痕迹，眼中满是疲惫，脸上透着几分麻木，天色微暗，夹杂着下雨，如今已是入秋十分，这些流民身上的衣物无不是破损而单薄，他们蜷缩在高耸的城墙下，有的将嘴微微张开吞咽些雨水充充饥，有的将头埋在膝间任由雨水沾湿衣袜，大约对于已然失去家园的百姓来说，他们再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了。

　　梆梆梆，高大的城门被什么东西扣响了，这响动不能撼动城门分毫，却让流民们麻木的心微微松动了片刻，他们抬起头往城门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身形消瘦的少年正拿着地上捡起的石头，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城门。

　　他紧紧咬牙，腮帮子咬的鼓了起来，那被硝烟熏的辨不出模样的脸上犹有泪痕，“民尚不安，何以安国，这劳动万民所建的城墙竟是用来抵御百姓的吗？”

　　少年的声音悲戚而愤怒，略带稚嫩的声音大约是穿不进门里的，可不知怎的，城墙下蜷缩的流民们也流下了热泪，那句民尚不安，何以安国如同雷鸣一般在他们的耳中久久回荡。

　　慢慢的，有流民站起身来，梆梆梆的敲门声不再势单力薄，整齐划一的，竟然让整个城门都颤动了起来。

　　“让我们进去！”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流民们的怒火被点燃，也都嘶吼了起来，他们从敌人的铁蹄下死里逃生，背井离乡不过为了活命，谁知在自己的国土之上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众人愤怒起来，呐喊和敲击声代替了之前的隐忍。

　　“大人。”一名守卫跑进了城门后的后衙里，而后里面传来怒骂。

　　“这群刁民竟敢袭城。”头戴银盔的将领从后衙走了出来，神色很是恼火，这将领名唤王力，自三皇子萧渊收复此地他便领命严守，前方战事瞬息万变，为防敌军细作乘乱涌入城中作乱，他下令关闭城门，今日竟有人公然袭城当真是胆大妄为。

　　嗖嗖嗖从城楼之上射下数十只箭羽，喧闹的流民们纷纷后退，顿时安静了下来。

　　“吵什么，闹什么，谁起的头，要造反不成？”城门被打开，王力领着一队兵将从城内走了出来。

　　“大人严重了，我等乃楚良民，因战奉命迁于此处，却不想被阻于城外，如今不过是想活命罢了，难道我等躲过了敌军的长刀大斧，竟过不得我楚国之内的城墙吗？”

　　那少年不卑不亢，眼见面前刀剑泛着寒光未退分毫，他的这番话引得不少流民红了眼眶，纷纷认同。

　　王力身后手持长枪的士兵互相看了一眼，拿着兵器的手微微松动。

　　“你……”王力身为武人只知听从军命，军命令他坚守城池他便不容任何人随意出入，面对少年这一番话顿时面红耳赤，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吾楚将士奋勇杀敌，血染千里，保家卫国，将百姓拒于门外固然做法有失，但尔言辞激烈直指我楚国兵将，莫不是陷这些以性命拼杀的好儿郎于不义？”

　　僵持不下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众人转身，只见一头戴银盔，身穿银甲的少年坐于马上，他的身后数里外黑压压一片不知何时竟然悄无声息聚集了千军万马，他策马而立，神色肃然，身后的长枪之上犹带血渍，盔甲之上亦是斑驳，浑身散发出征战归来的杀伐之气让人胆寒。

　　流民们沉默了，他们尚有一息尚存，背井离乡逃了出来，而那些头也不回奔赴沙场的将士们又有多少洒尽热血，倒在他们保卫的国土上了呢？

　　“属下拜见大将军。”王力看了那少年一眼，脸色大变，连忙上前拜倒在地，眼前这十三四岁的少年便是当今三皇子萧渊，出征之时被封为骠骑大将军。

　　“起吧。”萧渊点了点头，目光落到这些满身褴褛的流民身上时不由黯然，而后朗声道：“前方失地以尽数收复，诸位可重建家园，有我楚国热血儿郎在，若有人胆敢犯我国土者我军必定诛杀，寸土不让！”

　　“必定诛杀，寸土不让！”霎时间，萧渊身后的将士们齐声呼喊起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带着保家卫国之心，将士们的喊声在柳城上空久久回荡，那儿郎们拼死的决心与誓言惹得不少人垂下泪来，他们没有食言，他们用热血收复了失地，实现了诺言。

　　从边境逃回来的流民们仍然记得当初秦军入侵时的恐怖与屈辱，如今，面对萧渊身后的虎狼之师他们的心底生为楚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们相信自己的国家也许还有许多不尽人意，但是他们仍有希望，听闻失地收复，流民们喜极而泣起来。

　　“将军，今日能返回故土实乃大幸，方才草民失言实乃死罪，可如今天下烽烟四起，若再起兵戈，我们逃亡难道又遇此境？周而复始终成大患啊。”

　　萧渊在人群中循声望去，目光落到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身上，但见他脸上尽是污垢，双眼之中却很是动情，满是忧心。

　　“你是何人？”

　　“草民周世安，字己修，安怀人士，吾父周伟乃安怀镇里长，秦军入侵时死于铁蹄之下，母亲早亡，吾乃独子恨大仇不得报，只能逃亡至此。”

　　提起父亲惨死，周世安红了眼眶，双拳紧握。

　　“依你来看，该当如何？”

　　萧渊打量了周世安片刻，见他谈吐不凡，流亡途中仍能看出战时朝廷策略之弊端心中不由赞叹。

　　“如今我朝户籍之法多用于收赋之上，我等今临城下而不得入不过是为防细作入城生事，若户籍之法多有完善使每人每户有迹可循有册可查，便可避□□民无处可去再生滋扰。”

　　周世安所说并不繁琐，故而在场众人听了都觉可行纷纷点头，萧渊皱了皱眉，然后一笑，“此法的确可行，只是推行起来必有详细之法方可，如今若我疑众人之中有人鱼目混珠，又如何能辩？”

　　周世安微微抬头，看向萧渊，“不知将军疑谁？”

　　“你。”萧渊目光凌厉，直直望向周世安。

　　在场之人哗然，万万没想到大将军竟然会怀疑这么一个少年，只见他们二人互相凝视，目光之中似有交错，宛如高手交战，一时间众人安静，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

　　那日以后，萧渊仍是回朝复命，柳城之中却再无一人见过那曾经神色悲愤而倔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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