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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3
“波夫曼,我来了。”青年雀跃的声音自画家身后响起。
波夫曼顿住了笔,看到青年的栗色眼眸:“很高兴见到你,希——瑟斯。我说得对吧?”
“太正确了。”希瑟斯说。
波夫曼的画纸上有三朵未完成的向日葵。它们的形态与他之前画纸上的那些大同小异,着色的风格却有极大的不同。他之前的那些花像极了一个个混乱的梦境,充斥着茫然而有头无尾的线,乱糟糟的团与偶尔用色奔放的小块勾连在一起,达成了一个奇异的、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和谐。
而他现在的画的东西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三朵花。
那像是对着田间的一面清澈不过的镜子,里面不易察觉地融进了制造者温柔的低语。他笔下的向日葵构架小心却不拘谨,平凡却不寡淡;像是直接与不远处田里的花进行过一场坦诚相见的对话,像是伸手触及它们的灵魂,而它们对他敞开心扉,予取予求。
希瑟斯站在一侧看着波夫曼的画板,好像看入了迷。他深吸了一口暖和的空气,甩甩头发,“你为什么要画这些向日葵?”
他在波夫曼给出答案前抢先说:“我知道的,你告诉过我。你从前作画的时候对我说,‘我从不爱它们,没有一刻如此’……我想,你大约只是爱着你它们在你心中的样子,然后把它投到笔下,对不对?”
波夫曼愣在那里。他隐约觉得要反驳什么。
希瑟斯笑了笑,“为了让这点可见的东西永不消逝,你甚至不在乎付出生命——多么慷慨。这样的慷慨倘若是交付在某个人而不是几朵花身上,他想必是要为你着迷的。”
波夫曼把画笔放到水筒里,凝视着他: “我不记得了。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一定是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久。”希瑟斯盯着他,视线慢慢地转动,“也许就在今天。”
“我很确定。因为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
“——改变了!”希瑟斯缓慢地重复道,像把那些字句重新咀嚼过一遍。
波夫曼微蹩着眉,说:“我从前只有在画那些花的时候,才能感到生的滋味。所以我宁愿不停地画下去,不计代价……可现在不再相同。”
希瑟斯的表情仿佛在说,他已经读懂了波夫曼未曾言表的一切。
他看着波夫曼湛蓝的眼睛;过往那种平静的倦怠,已经不再是那里的主流。它们泛上一些久违的光彩。
“我知道。”希瑟斯慢慢地说。
波夫曼站起了身,和希瑟斯并肩慢慢地走到田野边。田间的野草长得有他们的腰那么高,午间的风吹过的时候,这些草的草尖就轻柔地打到他们的身上。
“你问过我‘为什么要画向日葵’,那你对它们怎么看?”
“我很……”希瑟斯犹豫了一下,“我是说,这些花已经不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了。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糟糕的环境,它们本该生气勃勃,枝叶平展,花瓣里凝聚着液态的阳光,而不是这样蔫塌塌、从此一蹶不振的样子。它们很孤独。不是因为它们即将死亡,而是因为直至它们走向终结的时刻,也没能等到一个真正能瞧见它们的人。”
“我能体会到。”
“所以它们不再孤独了。” 希瑟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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