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雪蛤验毒
国葬持续了七天七夜,按照大盛的祖制,只有皇子和亲王才有资格在内殿的灵堂为先帝戴孝守灵,我每晚只能趁着月色悄悄的来。望着殿内黑白色的纱幔和牌位,头倚着父皇的棺塚,轻轻的扣着棺木,低声的问,“你恨她吗?恨吗?”
“我想先帝临终前是没有憎恨任何人或事的。”我想是这几日的惊天变故让我具备了应对未知最基本的能力,我并没有太惊慌,缓缓的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从君临天下的皇帝变成了躺在棺材里的先帝,你怎知他不恨不怨?”“这。。只因是我和师傅为先帝超度,也曾睹过先帝遗容,甚是平和,想必先帝是安然离世的。”
我气急反笑,安然离世,“梵易,你和你师傅整日只知道吃斋念佛,你们懂什么?”“公主,我和师傅身在道家,并不念佛。”他依旧从容镇定。
我瞪着眼前的人,以他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算是修长,已撑得起他的素色道袍,颇有仙风。他的皮肤透白,在这长生殿的烛火映衬下,发着柔和的光亮。梵易,是镇国元师一尘道长的徒弟,数年前入宫。元师是医道圣手,梵易据说也是深得真传,常出入太极殿为父皇诊治。
“梵易,我问你,父皇的病,就真的这么严重吗?”
“这,先帝龙体在前些年因滥用药石之故,已是虚透,虽然这两年师傅教习养生之法,并用金针为先帝疏通穴位,龙体根本已见好转。但忧思过度,时好时坏,乃调养大忌,陈疾一旦复发,犹如山崩海啸,实是难以预料。”
我听了,愈加的烦躁,“滥用药石?难道太医院的人都是傻子吗?时好时坏?要是周遭人侍奉精心,怎会时好时坏?”
梵易惊讶,“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我强迫自己平静下心神,“你和元师为父皇入殓,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公主说的不对是指?”
“比如,毒。”
“公主,你?”我看着梵易迷惑的脸,心下隐隐的为自己感到凄楚,这深宫之中,我竟不知该相信谁了,英王盛昕,肃王盛渊和太子盛廉,和我并非一母同胞,受祖制所限,平时面见的都不多,更谈不上什么兄妹情深,还有一个异母的妹妹,年纪还小。几个皇叔就更不要提了。太子师确实对父皇忠心耿耿,可他年岁已大,又是个文官,告诉了他又能怎样,不过又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凶险争斗。
我并不真的信任梵易,只是他和我年纪相仿,又不处在权利漩涡之中,在这个时候,一个红尘之外的人,反而更让我安心了。
“我,我知道一些事情,是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跟你说,父皇有可能是被人下毒害死的,你信不信”
梵易听了沉思不语。
“怎么?你不信我?!”
“不,并非不信,公主自是不会拿先帝龙体康健来开玩笑,只是这事实在太大,若无确实证据,就此宣扬出去,恐怕这大盛宫廷是不会安宁了,公主还是慎言吧。”
我听着,看着他墨黑色的瞳,他没有惊慌,也没有追问,仿佛大盛天子的死因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还是不信我!好,梵易,我命你起棺,我证明给你看!”
梵易终于是露出一丝慌乱,“公主,这,先帝已沉眠,您这么做,有违常理,也,有违伦理。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宫歇息。”
我怒目相对,直到把他透白的脸瞪的红的鲜血欲滴,猛地,我转过身,面向父皇牌位,跪拜下去,“父皇,您生前疼我爱我,如今您死的不明不白,您泉下有知,知道是谁害的您,您也知道,尧儿一辈子也没法为您报仇了,可这事的真相如何,真如泥牛入大海,消弭于无形,尧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今女儿不孝,想开棺查验,如果父皇真的责怪尧儿,就在尧儿出了这长生殿的门口时,让这天上劈下三道闪电,尧儿甘愿以身殉葬!说罢,我起身要自己去扒棺木盖。
一双素净的手捉住我的手腕,“公主,你这样打不开棺木的。”我眼睛红红的看着梵易,想甩,却怎么也甩不开他那双漂亮并有力的手。“公主,即使你开了棺材,又怎么能证明先帝是被毒害的呢?”他放开了手,挡在棺木前问我。“我有银钗!”我听出梵易的语气已经松动,急切的翻找外袍的夹层。
“银并不能验百毒,况且连我和师傅都看不出的,必然是奇毒。即便公主用银簪验出先帝确是因毒而亡,那又有何意义。最不济也要知道是何毒,才好追查。”
我一想,梵易说的话不错,可实在是泄气,“那,那我该怎么办?”梵易微微一笑,“若公主信我,就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慢着!你让我信你,我凭什么信你?出了这个门,谁知道你会去哪?”我拼命回忆着三年前,在金殿上偷看父皇上朝时的威仪,迫使着自己拿出嫡长公主的气派。
梵易眼光流转生辉,偏又简单干净,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比合欢苑狐尾百合的香气还沁人心脾。“公主已经信我了,不是吗?”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竟有点糊涂了。又是一阵夹带香气的清风拂过,这满是黑白纱幔和祭祀之物的长生殿,倒是消融了不少的阴森寒冷。
梵易并没有让我等太久。踏着月色,黑发四溢飘扬,就像我偷偷去元师的天一楼内看到的悬挂在墙上的仙人画像。“这?这是什么?小癞蛤蟆。。”我看到他带着一副银丝手套从腰间布袋里掏出的直蹬腿的小东西,顿时觉得他比那画像里的仙人相差甚远。
“这是锡林盟国以北珞颜雪山的冰蛤,能解百毒。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小家伙还能验百毒,你看它通体透明,服下的毒在它体内会变色,我们可以据此判断这毒的属性,七七四十九天后,冰蛤会完全消化体内的毒,并吐出一枚结晶,把毒还原出来。”
我看着这个透明的小□□,原来竟有这么大的神通,不由自主的喜欢起来。“公主,不可!”他迅速推挡开我覆在冰蛤背上的手,“这?你的手怎么没有结冰?”我不解,“为什么要结冰?”他奇怪的盯着我的手,“这冰蛤是至阴至寒之物,寻常人不要说触碰,靠近都会觉得寒冷,碰到定会整只手臂结冰,公主,你?”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也觉得奇怪,刚才摸到冰蛤,我非但不觉寒冷,还觉得凉丝丝的,很舒服。不过现在这只是小事罢了,“你真是修道修傻了,我是大盛的公主,有大盛先圣的庇护,怎么是寻常人可比。”他点了点头,“大抵是如此。”
我看着他拿铁锹去起父皇的棺木,心下复杂的很,狠话我是撂出去了,可真的开棺验尸,还是不安的很,好几次都想上去拦下梵易,直到“噹”的一声,我扑上前去,看到了父皇枯败的脸和明显瘪下去的身躯,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父皇,父皇,父皇!”“公主,雪蛤去了。”梵易在旁提醒我。我赶忙抹掉眼泪,看着那小家伙跳到父皇的胸口,钻到了衣服里,我看着父皇的胸口鼓出了个小包,有些惊慌,“它,它不会钻到父皇身体里去了吧!这可不行!”
我说完就要用手去抓。“公主!别冲动,雪蛤有分寸的!”我不满的瞪着他,分寸?一个畜生有什么分寸?
“公主,你看。”话音刚落,雪蛤已经从父皇衣服里窜了出来,它眼睛骨碌乱转,甚是机灵,一条红色的线从它的喉管直通到腹内,看的清楚明白。慢慢的,那道红色在腹内化为一团,又渐渐的从红色变为青色,最后,竟化为一团彩色的雾气在雪蛤体内萦萦绕绕。我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些什么。歪头看梵易,他紧皱着眉头,看着那一团彩雾,也不说话。我撑不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茫然的看着我,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高兴。”
“什么?”我不解。
“高兴。这彩雾说明雪蛤现在很高兴。”他说,脸上也是莫名其妙。“通常,毒素到了雪蛤体内,会化为黑,绿,紫,黑色是植物毒,绿色是矿物毒,紫色是动物体内提取的毒,呈液体是寒性毒,絮状是热毒。现在这彩色的雾气,我只见过一次,师傅说过只有云陀岛上梭梭果的汁液才会出现这种奇像,这种果子极少见,而且岛上四处是食人的植物和动物,果子就更难得了,此果甜而清爽,果香浓郁,解百毒,化仇怨,是救命的圣物,也是雪蛤最喜欢的食物。可,怎么会呢?据我所知,宫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啊。”
我也在想,怎么会呢?明明是毒,可怎么就变成救人的药了呢?怎么会呢?梵易看着我,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我不喜欢这种眼神,他一定觉得我在说谎,一定觉得这晚上是我在胡闹。现在结果摆在眼前,连我自己都不自信起来,真的是我在胡闹吗?我私自开了父皇的棺,让只小□□在父皇身上上蹿下跳,还并没查出什么结果。我垂着头,咬着嘴唇,鼻子又开始反酸,眼眶也跟着热起来。
“公主,我们走吧。就要子时了。”我默默地跟着他走到了长生殿门口,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刚刚明明是有很好的月亮的。
“你一定觉得我在耍你,对不对?”梵易摇头,“没有。相反,验毒之前我是有过这个想法。现在,我倒是觉得确有蹊跷。这宫里,千年的人参有,百年的灵芝也有,极品的血燕更是不缺,可这梭梭果,想必连听过的人都极少。”
他这么说,我意外的很,心里却觉得亮堂了许多,“就是就是,我真的没有骗你!”梵易轻抚了下腰间袋子里挣扎的异常活跃的雪蛤,“公主,今日的事不要向别人提起。”我撇撇嘴,这明明该是我要说的话,“你也不许说!跟你师傅也不许说!”
轰隆隆一声闷雷,似是在心里炸开,我收回了已踏出殿门的那只脚,往里退了一步,“我还不想走。”“怎么?”夜空里又是几道闪电划过,果真是暴风骤雨的前兆。“我,我想再陪陪父皇。”我再往殿里退了几步。
梵易微笑不语,过来拉着我的衣袖,又走回到大殿门口,望着正前方的上空,声音清朗坚定,“先帝,公主一片孝心,可昭日月,您既不怪她,又何必吓她。”沉默,沉默,而就在这沉默中,竟是再无雷鸣电闪。我就跟在梵易身后,亦步亦趋,离开了这长生殿。月色如透纱,笼下的是我已经忘了是何滋味的安稳与清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