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你的回魂之夜

　　【三·食】

　　01
　　耳边是磨刀声，即使不听不看，他还是能猜得出那把刀磨得有多么锋利。
　　不出意外，最后还是要落在他身上的。
　　眼花耳鸣，看不清楚，周围似乎非常嘈杂，脑子还在嗡嗡响。他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晕过去，本来就失血过多，为什么还不死。
　　恐怕还是本能在作怪。
　　北斗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身下都是黏稠血液。他本来就不容易死亡，若能一死了之倒还好，可他身上有九条命，丢了一条还有一条。等他彻底死透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然后他咧开嘴角笑了笑，声音像漏了风，阴恻恻让人感觉发浑身毛。
　　声音在这个四面不透风的房间里回荡，随之而来的便是火辣辣的疼痛。
　　他脸上挨了一巴掌，有人居高临下看着他，非常不屑。
　　北斗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浑身抽痛，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那人面具上的图案变了几个花样，如果那人生有双目，打量他的眼神想必不似在看人。
　　北斗笑骂道：“畜生。”
　　随即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说谁是畜生！”
　　那个是个屠夫，而北斗自己便是个待宰杀的。
　　北斗是只珍禽，能化得了人形，可惜原身十分丑陋，书中未曾记载，而且数量稀少，同族十分长寿。
　　没过多一会儿，便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了。
　　入眼的是一双干净皮鞋。
　　北斗抬了抬眼皮，只见此人相貌熟悉得很。这人衣衫整齐，面无表情，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拥有那张脸的人，不久之前还在与他耳鬓厮磨。
　　可是，同样的身量面貌，却不是同一个人了。

　　02
　　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食物香气，一点点的勾起北斗对食物的渴望。
　　他咽了咽口水，后又有些自嘲，都什么时候了，命快没了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这点微小的动作被那个人捕捉到了，于是他说:“要来尝一口吗？”
　　北斗略有些诧异，他心想这种东西的思维逻辑不能以常人的模式来理解。说是“东西”，不管怎么样，还是有个人形，暂且说是人吧。他所爱的人，以及眼前的这个人，到了生命尽头，都是被人拿来吃的，他们都是人造的食物。
　　想来想去竟有些生气，不知是觉得此人无法沟通，还是怨其不知反抗，最后北斗说道:“你把这善心拿到其他地方去。”
　　“不如你把我当做是他。”那个人建议，言下之意是:你把我当做他，像之前一样把他吃掉，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听到这话，北斗笑了，“即使你们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同样的配方和步骤，但终究不是一个……”
　　那个人沉默了，没再说话。

　　北斗的视线集中在了那个人的脚下，血渍混杂着其他的液体，汇成了一个小水洼。污渍溅在了那个人的皮鞋上。
　　——时间快到了。
　　北斗不禁屏住呼吸，就在那个人抬脚的一瞬间，他在水洼里看到了数字。
　　——256。
　　准确的说，是第256页。
　　《朔方志怪》的第256页。
　　说是书，倒更像本游记，记载多方志怪异事，甚至还有些菜谱涂鸦。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在一起，算是个册子，仅此而已。
　　其中记载了个地方，叫无面国，便是北斗所在之处。
　　可惜，进去容易，出去难。稍一不慎，便会白白失去性命。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北斗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这话本是那个人现在该说出来的，可此时那个人没张口，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误，导致对方本会说出的话没有说出来呢？
　　北斗想了想，上一次，那人问他是否要吃东西的时候，自己直接摇头，根本不合作。而这此，自己说他们两个人虽然长得一样，一个模子浇灌出来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差别在这儿？
　　可他不认为自己的话能够改变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说不定这只是一个微小的偏差。
　　“你倒是说句话呀。”北斗道，“我都快死了，回我一句话行不行？”
　　“你想问什么？”那个人说。
　　现在的这些话通通都是之前从未记载过的段落了，北斗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于是北斗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他还好吗？还……活着吗？”只希望自己的恋人不要被人吃了才好。
　　那个人的瞳孔缩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所以……我不知道。”
　　对话或许没法进行下去了。

　　在一旁看守的屠夫面具花样早已变了几遭，他是不喜欢磨磨叽叽又恼人的对话，不如自家营生中的扒皮放血实在。要这东西是死还是活，好歹给个准确消息。
　　屠夫磨刀霍霍，声音不怎么好听。
　　就在北斗沉浸在思考之中的时候，那位先生已经走了，他似乎知道无法继续沟通。
　　关上牢门的声音让北斗回过神来，旋即挨了屠夫又一巴掌。屠夫大概是生活不顺，更不喜欢在阴暗的牢房看守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

　　不同地方，有不同规则。
　　无面国有无面国的规则:贪嘴，食人肉，为人食。
　　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屠夫见怪不怪了。但是像北斗一样关在牢房里，除了放血什么都不做，也不说什么时候抽筋拔骨，在屠夫的印象里，这还是头一遭。屠夫想，这人要是快点死了，自己也能从岗位上解放。想着想着，下手更加用力了些。

　　接下来北斗一声没吭，他的余光看见了剔骨刀上闪过的数字：264。
　　他知道自己首先得活下去，才能再做其他事情。

　　03
　　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标示页码还在第256页，就在刚才，却已经变成了第264页。
　　北斗突然发现了一些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他想，刚才的情节不足以支撑这么多的页数，然而究竟是怎样的情节将这些页码填充起来了呢？
　　这些都是平行的情节，在刚才自己与男人对话的时间里必定发生了一些复杂事件。在相同的时间内，更加重要的剧情将9页纸张填充满了。说的简单点，就好比主线与支线的关系。而北斗恰好是处于支线上。
　　能进入无面国的人本就不多，从外界来到此地的多是一些能人异士。还有些因不明原因误入的，然而第二种来到这里的人基本已经被吃掉了。《朔方志怪》里关于无面国的介绍并不多，30页左右。北斗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死在第273页——在卖场被抽筋拔骨，切片供人食用。
　　这种禽鸟同族颇少，虽然丑陋，但是肉质鲜美，食用后延年益寿，口中舌头更可通窍。
　　说起口中的舌头，必然要在北斗化作原身时拔出。这样下来才会是正好七条舌头，也会卖出更高的价钱。
　　在北斗的记忆中，既然已经见到了那个男人，那么离拔下舌头的时候不远了。

　　北斗已经死了两次，现在若再死一次，那就损失了三条命了。前面两次不能算是愉快的经历，普通人只有一条命，死了一次，变成鬼魂，仅此而已。而北斗的九条命放在无面国里，却算是种折磨了。死掉后回到一切的开始，重新经历这一切，像一个又一个轮回。
　　死期不远，啧。
　　北斗无声的笑了笑，屠夫见状略觉奇怪，思来想去，心底发毛。在这房间里锁着的，似乎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囚犯，而是一个恶鬼。
　　屠夫别过头去，不再看北斗。
　　“你想要站起来，去拿案台上的剔骨刀。”北斗声音沙哑。
　　屠夫诧异地转过头。
　　“你会把刀举起来，刀尖对准我的头，你会威胁我，说……”北斗看上去在思考。
　　他是认真的，屠夫想。屠夫发觉北斗看自己的眼神与自己看他的时候差不多，均是在看一个物件。
　　然后，屠夫站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只不过，一个平静，一个激动。
　　北斗觉得身上一痛，然后他反射般地缩了缩身体，他看见自己身上开了一个口子。没关系，现在死不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北斗被屠夫提了起来，而后被掼在地上。
　　痛觉告诉北斗，自己还活着。北斗很快回过神来，他心想，刚才这些话，本应该是自己被拔舌后屠夫在牢房里单方面对北斗说的。这不该是现在发生的剧情，那么为什么这些剧情提前了？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它们提前了吗？前两次都是按照预定的轨迹行进，即使有些地方的对话略有差别，但都是在预定范围内的，凡是自己能看见页码的地方，都没有变化。
　　但是在第三次的时候，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了。

　　屠夫擦了擦手臂溅上的血液，“你这个腌臜东西，真是脏了我的手。”
　　“所以呢？我做错什么了？”北斗道，“我愿意吃人肉？不就是有人想把我剥皮吃掉，在食物里夹杂了人肉？我不吃茶点，便将人肉强行灌下。除此之外，更是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吃，就把那个人杀掉。这三次……”
　　这三次吃人肉的经历，没有一次是北斗自愿的。知道对面是美味，可北斗不愿意用命来换。他拥有比一般人类更加漫长的寿命，但未能如人类般通晓世情世故。会栽跟头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跟头栽得有这般大。

　　过了半晌不见北斗说话，屠夫了然无趣，便没管了。
　　血液的流失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之间竟然听到了自己恋人的声音，他似乎在笑，在和人对话。没过一会儿，声音戛然而止，再没了声响。
　　恍惚间，他看见有人走近。来的人身材窈窕，衣饰华丽，是个女人。这人纯白色的面具未绘任何图案，似乎覆的只是个面具模子。走进了才见面具上有些植物图案般的暗纹。
　　她俯下身来，北斗闻到一阵难以形容的香气。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味道，很吸引人，闻起来有些晕，浓烈得有些呛人。
　　北斗不自觉地看着这个女人。
　　“他的味道不错。”她在北斗耳边说道。
　　北斗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的眼光也不错。”她继续说。

　　04
　　北斗本以为自己会十分愤怒，像是血液直冲进大脑或者用尽全身力气与她搏斗。但此时北斗十分冷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上次可不是这样，虽然自己的恋人没又被这个女人吃掉，但自己被她激怒后还是弄瞎了对方的眼睛。
　　他这么想着，就见到对方摘下了面具，艳丽的脸庞散发着不属于少女的气息，而她的眼角处有道疤。

　　有什么已经偏移了预计轨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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