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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夜鬼
【二.夜鬼】
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的。
阿元吃了顿饱饭,拖着疲累的身体,缓缓地的朝镇上赶。入了夜,浓重如墨的夜色衬得路愈发不好走,他打算歇歇脚,谁知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他这种工人就是劳碌命,从天未亮忙到深夜,赚不到几个钱,还常被工厂克扣工钱。年轻人多去城里做工,趁年轻力壮多干活才能多拿钱。交税的东西不少,钱也不值钱,不如拿去引火。而且当兵的还在打仗,颇为蛮横。
教书的赵先生对他说,前有军阀混战,后有土匪占山,乱世里身若浮萍,太平日子过不久,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做打算,若能报国,不枉来世上。
他虽然听不懂,但既然赵先生说了,他便点头,把话记在心里。阿元至少听明白,先生说太平日子过不久。而今看来,土地尚不能维持生计,他便想,若能有一笔钱,去大城市拼一拼。最好,赵先生也能一起去。
这位教书先生斯文和气,听说念过不少书,大家都喜欢赵先生。他当然也喜欢,而且二人关系不错,赵先生也十分照顾他。
平日里他住在工厂,只有挤出来的一丁点假期才能得闲。恰好他得了月假,去平安镇上看房子。房子是一个远方亲戚留下的私宅。那亲戚没有子女,血缘最近的就属他了。据说亲戚有点小钱,而生前又得了他不少照顾。总而言之房子到了他手上,于他来说是一笔意外之财。他想等变卖房产后便辞工,到大城市去谋生。
他带着钥匙,第一次去亲戚留给他的那所宅子。
做了一天工,他摔倒后瘫成烂泥,而且脑子不清醒,便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随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的身子起起伏伏的,像飘在河里,河水冰冷刺骨,冻得他直打哆嗦。他想挣脱,摆动手臂,向岸边游去,却被水草缠住了脚腕,连水面都浮不上去。
然后他的梦便醒了。
他躺在离河道不远的岸上,身体仅有的热度都被寒风搜刮殆尽。
他骂了一声晦气,用力的搓着手臂,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回到大路上。
路面硬得奇怪,原本是乡间土路,到了雨季便会泥泞不堪,而此时地上却硬若顽石,连滴水都渗不进去,看上去下过雨,汇聚了几个小水洼。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原本没半个人影的路上站着一个窈窕人影,看身段极像个靓丽女子。
他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家家户户日落而息,哪有单身女子走夜路的道理。镇上都传言有女鬼摄人魂魄,且已经丢了不少人,尤其是那些走夜路的汉子。
传说落单的大都没回来过。
“你可是平安镇上的?”声音虽远,但传得极其清晰。
眨眼的功夫,那具人影由远及近,直达了他面前。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回答:“确实是镇上的。”
那人笑了:“可否带我去镇上?”
这声音……不是女人,那就不是女鬼。他打量对方半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方原来是个小伙子。心想半夜有个伴陪着,多个照应。那人细皮嫩肉的,女鬼要抓也抓不到自己头上。
路上黑黢黢的,走到哪全凭长久以来的经验。
面对漆黑的夜晚,他不免胡思乱想起来,憋在心里不是个办法,他想起来最近谣传的另一件事,便说:“听说最近土匪猖獗,连镇长……对了,他也姓赵,他的小孙子都遭了难,在外面玩时一不留神就被绑走了,土匪开价大概有这个数。”
阿元做了个手势,青年“嗯”了一声,未多说什么。他便明白,同这陌生人的话匣子暂时打不开了。
“夜黑风高,务必小心。”青年开了腔,“你去平安镇上做什么?”
“去……”阿元想了想,找了一个稳妥的词语,“回家。”
青年应了一声表示知道,“我去那里找人。”
“找人”阿元说,“找谁我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你人生地不熟,我可以带你去问问。”
青年说:“那便多谢了。”
“你在平安镇上是否还有亲人”阿元问。
“亲人”青年说,“平安镇上尚且还有几个为老不尊的,关系差得很。”
“……”
“就算如此,不还是求着我办事,那些吝啬的家伙还是老样子。”青年说,“态度一年不如一年,连我爷爷的房子都想占去。”
“这……”
“不过还好,他们答应事情办完就把房子还给我。”
阿元有些感慨,道:“还给你便好。如果他们反悔,我带你去找赵先生,他读过不少书呢,说不定会有办法。”
“那你呢?”青年突然说,“你的家人呢?”
“早年均已过世了,只留下我一个。”
青年若有所思,眼睛里蕴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半晌说:“……难怪,原来是这样。”
阿元听不明白,不过对方思考问题的表情,他也在赵先生身上见过。不得不说,他刚才看着青年的侧脸,恍惚间以为自己看见了赵先生。
对话也就进行到这儿,剩下的便是闷头走路。
他本来在为青年带路,可不知怎么的,到后来竟然是青年领着他行走。
说出去谁信
真的不是见鬼了?或者谋财害命的
他压抑住心中的疑惑,与青年拉开了些距离。
“你认得去平安镇上的路”阿元问。
“不认识,”青年说着,耸了耸肩,明白了阿元的意思,“这前面只有一条路,如果走错了,我想你一定会指出来。”
“难道你把我当鬼了?”青年笑了一下,“放心吧,没有鬼,我不吃人。”
仔细一看,与赵先生哪有半点相似。
阿元心想,他竟然觉得对方像赵先生,真是眼花了。
他记得明明还有几条土路,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去的,怎么不见了?
大概是太黑了看不清,阿元安慰自己。
他遇见青年的地方离平安镇并不太远,二人结伴而行,最终来到了平安镇上。
静悄悄的,不仅没有声音,半点亮光也没有。
二人到了镇子门口便已分别,青年说要去亲戚那里投宿。
阿元只有房子的钥匙,大体知道房子坐落于哪里,他从未去过,也让他找了好一通。
夜里不比白天,什么都看不清楚。记忆中的平安镇不是这个样子,如今看来,仿佛连人气儿都没有。又下了大雾,朦朦胧胧,看不清东西。
阿元有些紧张,亲戚那所宅子叫他一通好找,竟瞎猫碰上死耗子般的找到了。
他站在门前喘气,心想还是住上一晚,等明早再做打算。
路虽不太远,阿元仍觉得脚步沉重。
仿佛腿上缚了千斤重量。
太累了,太累了。
阿元活动了酸痛的身体,拿出钥匙对准了锁眼。
然后他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因为有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下意识地反身一拧,被对方避开,抬头看过去竟是个熟人。
“原来是你。”阿元说,在镇门口分别的年轻人竟然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是我。”年轻人说,“刚才你真是好身手。”
“别吓我。”阿元说,“最近总谣传有女鬼出没,勾人魂的。”
“你走路怎么没声啊”阿元随口补了一句。
“小时候就这样,习惯了。”年轻人说,“这是你家”
阿元点头。
青年继续说:“能不能借住一晚镇上的亲戚家似乎没人,敲门都不应,奇了怪了。”
两人进了宅子,出乎意料,家具都是外国款式。屋里的布置让阿元看花了眼,很多东西从来没见过。
阿元觉得自己有了去大城市打拼的资本,十分欢喜。
年轻人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更不好奇阿元一个工人为什么有这样一间宅子。
“这房子刚转到我名下,我也是头一次来。”阿元干巴巴地说,“没打扫过,今晚先将就吧。”
年轻人道了谢,阿元找了间客房,被褥都有,被褥上面的花样阿元从没见过。
大概是外国的款式。
他拘束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在这软绵绵的东西上浑身不舒服。他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吊灯,感觉特别刺眼。
通了电,有电话,家具看上去很贵。
客厅里唯一中式的,就是一扇屏风,很突兀地摆在那里。
他觉得房子虽然值钱,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最后他愣愣地盯着窗外,外面一片墨色。
似乎这里是整个镇上唯一的发出光亮的地方。
不对,太奇怪了。
镇子都不是他平常所见的样子。
肚子的“咕噜”声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阿元饿了。
他在一楼找了半天,没找到吃的,却发现了一个白色的新奇柜子。拉开门里面竟然能够发光,还有几个夹层。
真想让赵先生也来看看。
阿元叹了口气,又累又饿,明天还是早点起床去买两份早点。
就在此时,他的鼻子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闻到后就觉得饥饿感消减了那么一点点。
哪里出来的
他点了一根蜡烛,顺着味道来源走过去,竟然发现味道的源头是一间客房。
房门紧闭,他拿出一串钥匙,最终找到了对应的那一把。
门“嘎吱”一声开了,里面黑漆漆的,却插了几柱香,能看见点点火星。
令人舒服的香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的手无意间摸到了墙上,不小心碰到了开关。
于是灯亮了。
他手中的蜡烛也掉到了地上。
案台上赫然摆着张黑白照片,前面供着香炉,照片中的人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是赵先生。
惊悚感直达了天灵盖,阿元惊呼了一声。他拔腿就想往外面跑,可惜怎么也跑不出去,开了门迈开腿,还会回到这间屋子。
是鬼打墙,他在心里下定义,整个人都有点哆嗦。
他不知道开了几次门,腿都跑得发软,到后来甚至有些麻木。直到他开门的时候出了点意外,门外是本应该睡下的年轻人。
“跑什么”青年冷冷地说,有些说不出来的违和。
阿元眨了眨眼睛,竟然发现对方的五官一片模糊。
“鬼……鬼!”阿元喘着粗气,惊声叫道。
“究竟谁是鬼?”
“你……你……”阿元不住地退后,直到后背靠上了案台再没法退后了。
“我怎么可能是鬼呢,我活着。”年轻人缓缓地说着,一步步向阿元走过来。
“你的脸!”阿元喊道,“不见了……”
“什么?”
阿元瞪大了眼睛,“明明不见了,怎么变回来了?”
年轻人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你看错了。”
这个表情真的和赵先生很像,好像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紧接着年轻人说了一句他意想不到的话,“知道现在是哪年吗?”
“我……”好像一直都重复着同一件事,在一条路上往往复复,永远走不到尽头,还要浸泡在冰冷了水里面。
“你死了几十年,那天晚上你淹死在河里,最后还是没有到达平安镇。
“大家都说是闹鬼,你被女鬼勾走了魂魄。再后来,你一直徘徊在通往平安镇的路上。
“后来这所房子被赵先生买下,一直留到现在。
“赵先生他生前过得很好,你放心吧。”
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说完,直视着阿元。
“过得很好”
“真的很好,我是他的孙子。”
阿元笑了,“怪不得像你很他。”
阿元回过头,黑白照片看上去柔和了许多。这张照片他见过,也是赵先生为数不多照片中的一张。
年轻人送走了阿元,宅子陷入沉寂,后又喧哗起来。
而且来的不只一个人。
“你个不肖子孙!”有人高声嚷道。
“不肖子孙”年轻人连眼皮都没抬,“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而且我和你们……有血缘关系吗?”
“你和你爸一样,都不是我们家的……”
“你们家的种”年轻人说,“我确实和不是你们家的。”
他说:“因为我爷爷不愿意听你们安排,更不愿意结婚。你们制造了阿元意外死亡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一天。赵镇长的孙子被土匪绑架,正好缺钱赎人,你们就盯上了无父无母而且得了笔意外之财的阿元,杀了他占了财产,伪装成他被女鬼勾了魂。我爷爷还是从你们手上把阿元的房子买了回来。阿元并不知道你们和我爷爷有血缘关系。他到最后也不清楚实情,如果知道了,恐怕会化作厉鬼吧。”
“你爷爷他竟然喜欢男人,谁不好,竟然是那个阿元!我们杀了阿元天经地义……”
“阿元怎么了他起码比你们有良心。”年轻人笑道,“你们难道还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
他又说:“真是笑话,杀掉无辜的人竟然说是天经地义。你们心中的天和地都是正道吗?”
“你既然是我们家的人,就应该按规矩办事。”
“办什么事自从你们听信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神棍,如果我不抢在你们前面,连阿元的鬼魂都要拿来吃吧。”
“那不是吃!那是……”
“是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年轻人垂下头,地面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注意到其中有几个人的影子中,似乎夹杂着其他的东西。
看来他们都早已负债累累。
天边渐渐发白,又是一个新的日子。
【夜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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