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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滴尽莲花漏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
这一年里头除了过节之类便没出过院子,只偶尔往公孙府上去到媚姐姐处坐一坐,由着时间由烂漫春光到了这寒冬腊月间。
今年的雪下的晚,只待了这前儿才开始飘洒。
许是晚雪的缘故吧,雪下得紧,雪片子也极大,不一会儿石板子上就布了厚厚一层。
我瞧见了这雪,便估摸着公孙府的请帖该来了。
果然,只不一会儿,伺候着娘亲的牡丹便来了,让几个丫头们好好把我打扮一番准备着去公孙府赴宴。
我思量着既然是冬日里,便选了件水红色的千褶襦裙,上配一件窄袖的鹅黄色褙子,又将原本的双丫髻改梳为同心髻配以鸟状金簪六只,后配一把象牙鎏金梳子,再配以彩色花饰数枚,最后顺带抹了些胭脂水粉。
这一趟装饰下来足有一个时辰,直教我累得够呛,只因是去公孙府上做客实在不敢随便,但思及好歹是个宴会有些乐趣,便也十分的开心。
这冬宴上唯有塑雪狮,装雪山来得有趣,我玩的不亦乐乎,然而一到那些歌舞变顿觉的无趣,只拉了媚姐姐来同我说话。
我看着媚姐姐今日穿的是件宽袖紫色的褙子,绣以皂色的百合与蝴蝶花式,又贵气又温婉,不由得赞了几句。话罢又看向公孙,是件月白色的深衣,倒也好看,见他远远的瞧过来不由得一笑,他也遥举着酒樽冲我笑了笑。
媚姐姐是不常出府玩的,我便捡着外面有趣的事讲给她听,因为公孙偶尔也邀我出府玩,我也一并将我和公孙的那些打打闹闹讲了,媚姐姐听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摇头笑道,“酒儿,你呀,竟是没一点小姐的样子。”
我吐了吐舌头,顺手拿起酒杯喝了口酒。
歌舞看得差不多时,已而饮酒十行,宴席上的一众都有了薄薄的醉意,底下的小辈们一看位于首端的长辈们放松了,也便开始胡来。一时之间敬酒的敬酒,蘸甲的蘸甲,“觥筹交错,起坐喧哗”。
我同媚姐姐玩了会子赋诗填词,终是耐不住性子,一溜烟儿的跑到几个哥哥那一伙去,同他们行起了酒令。诗词歌赋一向是我的长项,酒令行的不好的或是对不出的要罚三大白,几轮下来大哥三哥都喝了好几碗,脸上泛起了红意,二哥因是养子,一向不同我们胡闹,只有公孙和我还勉强敌手,我兴致勃勃,大有不把公孙灌醉就不归的架势。只有昭儿还小,不敢让他多吃酒,只打发到一边玩去了。
酒令行着行着,几个人便也聊开来。公孙好奇道;“方才你同阿姐赋的什么诗,竟叫她这般好赞?”
因我擅长吟诗作对,所以作诗作的也快,往往是计时用的刻烛还燃着好大一截我便已把诗想出来了,但这样的诗因是没经多少思量,所以也经不得什么推敲。
我对公孙道:“不过是作的快了些,只是胜在时间上罢了,诗本身倒没的什么意思。”
说完我又重吟道:“池鱼思旧渊,桑梓等故人。变却徒迟觉,惹得空尘埃。”
刚刚说完,三哥便一下子笑了,“你这小人儿,哪来的这些无奈伤悲?”
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三哥“嗬”了一声,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哪有这样说十岁女儿家的,这不是明摆着说我沉迷色中吗,我不甘落下风,强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大哥说:“好了,知道你爱看书。”
三哥是庶出,见大哥开口了,也便休战,“得,连《诗经》都蹦出来了,确实是真读书了。”
除夜里依旧和往年一样忙,扫门闾,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先祖、社神。这些自然没我什么事,权当无事瞧个热闹。
直待到了年夜饭时,我才精神大振。馎饦没什么好吃的,五辛盘更是我最最不爱吃的,不过插食盘架有趣得紧,外加角子也不错,倒是多吃了不少。
娘一看我吃的这样多,自然有嘱咐了几句,“吃的这样急,仔细回头又闹着肚子疼。”
我“嘿嘿”一笑,跑到了大哥和嫂嫂那处去。“嫂嫂,让我瞧瞧你这桌有什么好吃的?”
嫂嫂刚温柔地笑了笑,还没开口说话,大哥便先说:“你可听的娘说的话了吗?”
我撇撇嘴,“不吃便不吃,只是瞧一瞧,有什么打紧的。”
二哥因是养子,在娘面前自然不敢奚落我,只是笑。
但我晓得二哥自是不会管我,便又绕到他跟前去玩。
二哥摇头笑道,“只一味地知道胡闹。”
大哥本是笑着看着我和二哥闹,忽而说;“小妹,今天十二了吧。”
我不明白大哥为什么突然提及我的年龄,只点点头。
二哥倒是正了正神色,“十二也还是小孩子,你瞧她这幅样子,哪里像担待的了什么的。”
这下我可听明白了,冲大哥噘嘴,“我可不嫁人。”
大哥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想让你嫁人,只是到时也由不得你了。”
“这不是还没人提亲么,若是有,便叫爹爹替我一并都回绝了。”我走到大哥面前撒着娇。
大哥瞧着我,只是淡淡笑了笑。
三哥也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我自小便同三哥关系不错,他一向护着我,听得这话,便道:“小妹,到三哥这儿来玩罢,不理会他。”
我一听这个,冲大哥翻了个白眼,“不理你。”便又乐颠颠地跑到三哥处玩耍了。三哥冲大哥笑了笑,同我玩着。
大哥知道我的心思只是贪玩,根本不想嫁人,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
三哥乐呵呵的说:“三哥这儿由着你玩。”
欢笑间,不知是从汴临的何处,传来了一阵片炮声,接着,四处爆竹声大响,喧嚣一片。
我不禁抬头望着天,月亮泛着淡淡的黄色,将绕着的暗云照出了层层光晕,天际处,只余皎洁。
又是一年啊。
昭儿早早拿了爆竹,见四下里响声一片,也乐呵呵的在院子里放了起来。
昭儿因小,玩的也是小爆竹,酒府里自有小厮拿了外观精巧的大爆竹来也一并都放了。
“听这声响,还是禁中的爆竹最有得听啊。”二哥坐在我旁边,感慨道。
听得二哥说到禁中,我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公孙家的四妹名唤公孙妹妹的如今可是在宫中?”
二哥瞥了我一眼,“留心着点儿,人家如今是什么身份,由着你直呼闺名的。”
我不由得诧异,公孙府里同我交好的一向是媚姐姐和公孙,同这公孙妹妹虽不常来往倒也见过几次,她似乎年纪比我还小啊。
二哥说:“如今应是公孙夫人了。”
我小声道:“豆蔻年华禁深院。”
二哥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不长记性!”
我用手捂着脑门,口中道:“知道啦知道啦,以后不说就是了。”
这时,郎朗空中忽的一道亮光乍现。
抬头,就见一道笔直的光线腾空而上,然后在半空处炸开一片花束,那样的绚烂夺目。
三哥在一旁评价道:“禁中的烟花也不错。”
一道道光束升空,一团团光华夺目。
我痴看着。
“阿姐,一同来放啊。”衣袖被拽,我一看,是昭儿。
转头问三哥,“你来吗?”
三哥摆了摆手,“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嗤”一声,“不就比我大两岁!”昭儿也学着我的语气:“不就比我大五岁!”
说罢,我俩一吐舌头,跑到院子中央放起了烟花。
一时间欢笑阵阵。
大哥也开心的看着我们,顺口说:“今儿还要守岁,可别玩累了待会闹着睡觉。”
“知道知道。”
我点燃了芯子飞快跑到一边,边跑边笑着说。
过了元日便听得听着街上的小儿卖痴呆,只觉心中有趣,就这样又疯玩了几天,便到了元宵节。
街巷里早早便有放灯的了,但我却因着爹爹和娘亲的命令,并不能出府玩乐。好不容易挨到了十五这天,终于得了爹娘的允,拉了三哥便闹着要出去玩。
因是元宵节这头等大节,我少不得又要被丫头们拉着梳妆打扮一番。上身配以月白色的短袖复襦,两襟绣以印花穿金山茶,下身一件千褶的鹅黄色裙子,外套以宽袖的褙子,至于首饰,什么珠翠,闹蛾,雪柳,菩提叶子,销金和,貂蝉袖……直往我头上戴去,并带胭脂水粉上抹。
这一身打扮自是费了些心思,待到我撩开帘子只见候在外间里的三哥张大了嘴巴。
已是夕阳西下的光景了,街上却仍是熙熙攘攘,人更是渐渐多了起来。
我拉着三哥便往宣德门前的御街而去。虽然之前并不曾出门,但也晓得京府定是早便在那里搭好了山棚。
山棚前头驻足了很多人,我左挤右挤,一手拉着三哥,一手对着人陪着不是,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只觉……
哇!
山棚以鲜花,彩旗,锦帛饰之,上头挂着画有神仙故事,坊市卖药卖卦者。在山棚左右两边,有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的塑像,分别身跨狮子和白象,从菩萨的指尖又喷出五道水流,清澈无比。山棚前的棘盆内搭有乐棚,教坊的艺人们便在此处作乐杂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太阳下落之处,一片浓重的红铺盖着天地,再向着天穹之处,是深深的紫色。最后的余晖洒在街巷里人们的面庞上,投下红红的光晕,照亮了人们的眼眸,发出闪亮的光彩。
山棚内的灯五颜六色早已亮起,一盏盏的街灯也纷纷的燃了,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灯的色彩投射进了那五道水流中,将水流也染成了彩色。
棘盆内艺人歌舞的声音渐渐暗下去,人们的熙攘声泯灭不见,天地之间,只余了山棚内那一片色彩斑斓,照亮了我的双眼。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我的视线投了过去,在光线昏暗处,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张口想喊他,又想到中间隔着重重的人,他许是听不见的,就这样犹豫间,态度望去时,人影已不见。
我一笑,改日到府上定要好好问他一问,今日在这上元佳节里他可有什么佳话。
转瞬将此事抛在脑后,仍认真地瞧着杂耍艺人们歌舞。
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山棚上的歌姬美女们长袖飘飘,搔首弄姿,刚想转头问问三哥那个着深红抹胸的舞姬如何,却忽然发现三哥不见了。定是人太多将我俩挤散了。
“三哥,三哥!”我提着嗓子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应,只好从人群中又挤出,于外面去寻他。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就看见三哥同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人在一起说着什么,似是在闲聊。
好哇,不和我一起看杂耍,却跑到这里偷清闲。
我几步就走到三哥跟前,“三哥。”
三哥见是我,愣了愣,对对面的五陵年少们笑道:“这是家妹,正值元宵,便带她出来逛逛。”
我见了三哥的神色,这才向那几个纨绔子弟看去。
其中一个我在宴席上见过,听完三哥的话,拿眼睛将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挑了挑眉,“你们酒家有福,这妹妹一看便是个美人坯子,以后定是个倾城的国色。叫什么名字?”
我在心里面早翻了一万个白眼了,面上却又不好说什么,口中道:“小女酒酒兮,见过公子了。”
“我是刘德,妹妹若是不嫌,得了空儿往我家坐坐罢。”刘德的眼睛上下瞟着我。
我抬眼见他身旁几个也都是这副模样,心中厌恶。但这刘德确实是得罪不起的,他父亲刘睿与阿爹共事中书门下,位值同平章事,是正一品的宰相,品阶比阿爹还高,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
我欣喜道:“听闻刘府有不少珍玩,若能去公子府上,是小女的幸事了,多谢公子。”说完作了个揖。
刘德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拉了拉三哥的袖子,“三哥,我们去猜灯谜罢。”
三哥瞧见刘德几人的模样,也早想带我快快离开,现下正得了机会,忙对刘德道:“刘兄,家妹还小,不大懂事,平日里不的机会,今日出来便一直闹着要玩,登先告退了。”
刘德瞥了瞥我直摇着三哥袖子的手,哈哈一笑,“酒兄很照顾酒妹妹嘛,”又看向我,“我府上摆了宴,妹妹可要来啊。”
我点点头,由着三哥领着我去了。
猜灯谜的地方驻足的人也多,只是不及山棚那边。
灯以苏灯最多,而我最喜欢的是万眼罗灯。
三哥领着我走走停停,我不时的驻足与一盏盏灯前,看着上面的灯谜。
“日落香残,免去凡心一点
炉熄火尽,务把意马牢栓”
看三哥读完灯谜,我一下笑出声来,这出谜的人倒有趣。
三哥低头看着我,讶异道,“你已猜出了?是什么?”
我笑嘻嘻的说,“唔,自然是刘睿大人了。”
三哥又看了一眼灯谜,忽的笑出声来,拍了拍我的头,道,“你实在太过淘气,这样的玩笑也开得?竟说人家是秃驴。”
就这样与三哥嬉闹了一阵,听得有人朗声大笑,“若要得此灯有何难?只需猜出登上谜语便可。”
我循声而望,只见一个半高的台子上有人手提一灯,身周围了一圈子的人。
再看那灯,只觉自己移不开眼睛。微黄的灯烛下,流光溢彩。于是几步上前走到近处。
那是一盏精巧至极的无骨灯,样式新颖玲珑,上面所绘图样灵动,栩栩如生,不光细节处令人咋舌,更在于其神韵灵气之处,一看便知出自于大家之手,非等闲人所画。
来赏灯猜灯谜的人早便聚了一团,一旁在小影观棚子处玩乐的小儿也被吸引至此。
太美了。
我回了回神,细看那灯上的谜语。
“远树两行山侧立
扁舟一叶水平流”
只要答出灯谜便可得灯,然而人们或低头思之,或交头接耳,也有几人对提灯者说了自己所猜的谜底,而那人只是摇头,“竟无人猜出吗?那也休得说某小气了。”
我接连想了好几个答案,竟也是不对,心中焦急,确是无法。
这时,有人忽而高呼,“十五两银子。”
这真是高价,但那个人冷笑了一声,转身欲走。
“且慢,可是‘慧’字?”
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走出,对那人道。
那人回身,细细打量了一番白衣公子。
已有人意识到了,与身旁的人说:“是慧!这位公子猜出了。”
众人的目光都纷纷看向那个白衣公子,也有叫好的,也有叹息的。
提灯的人将灯递与白衣公子,说:“猜得出这灯谜,也当得起这字。”
白衣公子接过无骨灯,有人接着说:“我出二十两,不若把灯卖给我罢。”
“二十二两。”
“二十五两。”
“三十两。”有人咬牙喊出。
白衣公子只是笑了笑,然后将灯拿到我面前,“给。”
我犹豫了一下。
公孙转而将灯给了三哥,对我道:“看你巴巴的瞧了半天了。”
我叹息一声,怅然万分,“我竟没猜出。”却叫这小子猜着了,说着瞪了瞪公孙。
公孙笑道:“是啊,我猜出了。你待如何?”
我翻了个白眼,“这次算你赢过我。”从三哥手里接过了灯,又正了正神色,“公孙,多谢啦。”看来刚才在山棚那里看到的果然是公孙。
三哥与公孙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又别过,各玩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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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鱼说下哈,此处指女主虚岁十二,文的开头女主是周岁十岁,这样就搞清楚啦。
注意啦,而且还有伏笔哦。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我的视线投了过去,在光线昏暗处,似乎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张口想喊他,又想到中间隔着重重的人,他许是听不见的,就这样犹豫间,态度望去时,人影已不见。”
灯谜来自于《古今对联集锦》(周满忠,1981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和《中国名联辞典》(荣斌,1991年,山东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