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妻异闻录

　　“我外祖三十年余年没有消息，你看上去不过与我一般年纪，如何就听了他的关照前来找我？”我站起来，凛冽恨意涌来，因石散内生的燥火急躁而来，步踏凛前，“你的谎言，可真拙劣！”

　　晏师将掌心的喜钱收拢，下颚轻抬，直视而来的眸光冷淡而疏离，“谢良人，世间祭祀，通神不通神，你最应清楚，可仅也是你最清楚。你不清楚的事，还很多，为何不保了这条命，把有些事弄清楚呢？”

　　“你什么意思？”
　　我对她愈发充满了疑惑。
　　“难道，”晏师挽唇，几分捉摸不定的语气飘来，“你不会想一想，葛厷对你说的话，是假的？”

　　“假的？”
　　我想起葛厷当时说出那些话的样子，气急败坏，狰狞扭曲，字字句句真切愤恨，如何会像是假的？不对，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达到目的，才会如此生气！

　　“你是怎么见到我外祖的？”我迟疑难解，只能去问晏师。
　　晏师见我动心，松眉轻笑，“这就对了。你既然想解惑，那就得听我的，首先，忌了五石散，至于其它的，我会随你一一解开的。”

　　“你话不说透，我为何要听你的？”
　　晏师的神秘实在让人难以肯定，我见她要走，侧过一步拦在她前面。晏师见状，眉梢一挑，唇角含笑道，“你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否则在墓中活不下来。既然难解，那随我来见一样东西。”

　　晏师说罢，沉眸水光盈盈，分明是激将之法，一语衬来，“可走得动？”
　　说到不服输，我还真是不服输，当下侧身让开，沉道，“领路。”

　　晏师看我一眼，眸子笑意更甚，几步走至我身侧，浅道，“随走吧，我怕走在前面，你步子不稳，可没个人扶你。”
　　我一听，心下微怔，见她侧首而来，明眸含笑，分外迫人，一时想起梦中场景，人就不由自主了。转念又觉尴尬，只好转身先走了出去。

　　早先给她安排的房间是我亲自和清茗说的，自然认得路，随走中，我掩不下疑惑，又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将死的？”
　　晏师听着，随走侧行的步子慢了一拍，动作细微而不易察觉，不过在修习过技击的人耳中听着，如何逃得过？
　　我不禁觑了她一眼，见她眼眉恢复了冷淡，如若寒了一层冰霜，冷簇簇地反着光。

　　“今年改了年号，现在这位登基近三年，亲政不过数月而已。先前那位虽死三年，现下才将龙穴建好，一应礼制逃脱不了，该是入墓的时候了。”晏师淡言，悲悯轻含，“敛尸入墓，是我的责任，而殉葬之人，上面的安排，只怕还未传至你的耳朵里。”

　　“如此说，并非我身体不堪支撑，而是我在殉葬礼制里了？”我讽笑出声，“先前那一次，是秘密进行，这一次，倒是明旨示下了。”
　　“你是在先前那位在世时入的户曹，又应天祭祀通神之名，身份高贵，于帝君殉葬礼制，逃不了。”晏师忽地一转语气，稍见冷寒，又道，“谢良人，明见心告诉你撑不久，让人来与你商讨身后事，你就没怀疑过五石散有问题？”

　　提及明见心，我心下生寒，又生难过，曾几何时，她也是待我好的，只是经长公主墓葬一事之后，全都变了模样。

　　“她下毒，我知道。”
　　我淡淡敛过这件事，见拂羽居到了，就走进了院子里，又道，“我若死在墓中，现下朝中的司命之职便是她。可我活着出来了，还带着天神附身护佑的不死传言。民言不死，她又怎能违背民意？砷石有瘾，我戒不了，何况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谁还会想活下去？我独独一人，又怎么活呢？”

　　“独独一人么……”
　　晏师轻言复道，竟有几分怅惘，我听在耳中，更觉悲凉，敛眉不言，加快了步子。

　　“谁说你独独一人？”
　　晏师一步转前，我正走快，径直撞上了她。她一揽我腰身，稳住了我，薄唇启来，寒香沁怀，我瞬时懵了，紧张看着她，心跳的跟擂鼓也似。

　　“你，你做什么……”
　　我推着她，她一捉我手腕，温凉而压制，迫近咫尺的眼眉清晰的不得了，恍若陡然在我眼前盛放的夜间幽昙，渐渐和梦中那无比绚丽而虚幻的金色幽昙重合了。

　　“人世间，谁也不会是独独一人。我来找一个人，就是无比相信这一点。”
　　似梦似幻的轻言，蛊惑而来，恍惚间，我还未看清她眸底清亮的到底是什么，身前温软的，便是为她搂进了怀中。魂骨一阵蕴贴，贴上了寒香独放的桃花，与她一起，温放在幽山独坳，拂来了春寒盛景。

　　“相信我。”

　　附耳温言，吁气成烫，耳根子一下子就火了，我清醒过来，技击催运，下意识地先卸开她捉我腕间的手，一滑步子地退开了。
　　“你！”我气极生恼，可又怎么真的气得起来？呼吸生乱地平着心，瞪着她。

　　晏师还保持着怀我的姿态，空无的指尖一握，玉削颜上的眸中几分狡黠，收手负后，踏步前来。我见状，魂都要掉了，退后闪开三步，指着她的足尖道，“你再近前一步，我，我便要……”
　　晏师听到，当真停下，姿态慵然，轻绕道，“要打我么？”

　　“对！打你！”
　　我顺她承言，脑子里就没拐顺了弯，慌不择言道。
　　“那我站在这，你过来打我，我保证不动不躲。”晏师清清淡淡，静眸沉水，一片恣意见慵，语气也就含着几分轻蜷纵容了。

　　纵容？
　　我这是想的什么！

　　“你！”
　　晏师的态度太过自然，我实在没辙，一个‘你’字过后，就再也找不到下文了。见晏师还是那般清淡不动，好似当真等着我过去打她，也当真不会躲。

　　“先前还当你是个知礼的人，现下倒是不知轻重了！”我没奈何，又无法面对她这自然的态度，一甩袖子，径直往她房间那边走。
　　“你心里不好受，我说句宽慰话宽解你。抱住你，是想让你真实感知到，你并非一个人。若是你觉得女子之间拥抱一下，也是失礼冒犯，那我赔罪。”
　　晏师跟来，冷清复淡，丝毫没有什么愧疚的语气，哪里有赔罪道歉的意思？

　　她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我愤愤难平，回口驳道，“时有男好男风，女子之间，也不是没有情系之事，好在夜间无人，若是为人看见，我这司命清白风气，就是毁了。我可不想死后还要人指着墓丘说，你瞧，这里面的人，是个行为不堪的人。”

　　“你不会有死后归藏之丘的。”

　　我一听，心下火冒的比天都高了，回身便准备说她几句狠的，可撞上她悲悯至深的眼，话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她，在可怜我。

　　“祭祀之师，自来不见天光，死后，不是为帝君殉葬，便是为人以祭祀特殊之法留存身体，为后人祭祀，更甚者，活不能活，死不能死，如何期以安藏呢？”晏师说着，缓步上前，重新握住我指着她的手，“谢良人，你见过那些惨象，难道还想走上那样的路子么？”

　　晏师的眸中太过悲悯，至深至重的哀戚萦绕而来，如若梦中她哀戚那些神一样，她果真是在可怜我。我本想甩开她的手，可一想，她说的并没有错，我如何又该怪她，惨然自嘲道，“看来，你也深知此道，难怪会了解在位之人的厚葬礼法。这样的话，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想让我……”

　　“我想让你把我尸身烧了，归散天地，用不着给谁殉葬，也用不着给谁祭奉，从天地来，往天地去，才是生死常理。”
　　剔除所有的可能，只有此法最好，我脱口出去，心下堵着的一口气瞬时畅快，不禁笑道，“如此，干干净净，生是一人，死时，亦是一人，多好不是？”

　　晏师默然，指尖握紧了我的手，温温凉凉地缱绻而来，一时，我只觉我怎会是一个人？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于此想之，便怎么也舍不得她了。

　　“晏师，你知不知道，我梦里喜欢的人，她一点儿也不真实，可又十分真实。我曾以为一生都不能亲近她，靠近她，纵使喜欢，也要装作不喜欢，不靠近。”
　　我痴怔地看着她，扫着她玉削的眼眉，清淡悲悯的瞳纹，从未有过的安宁，忍不住说出了内心最真实又最虚幻不解的心愿。
　　“可我，还是想喜欢她，想一直一直陪着她，也想…记得她……让她永永远远地存在我的心念里。”

　　“我知道。”
　　晏师轻言，凝眸见深，薄唇抿了抿，怅然见幽，又见难忍，再开口，竟有几分颤抖，“我知道，因为，梦中你叫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心下骇然生惊，惊的是这梦的真实，惊的又是梦中的话都为她听了去，那我那些胡思乱想没来由的东西，有没有在想的时候浑然说出口过？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天呐，我祭祀为主，服石金石致幻这么多年，大都还有最后的一些意识，出口所言，无非是借着神·的名义幌子，替在位者骗人而已。眼下的情况，我是真的分不清是不是方才服石而带来的幻境，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痛明显！但早先为晏师入梦香引入梦境，痛觉也是十分清晰的，一定是假的，假的！

　　“不是假的。”
　　似是明了我所想，晏师挽唇笑来，将我牵近一些，把我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你看，我不会消散，我是人，不是神，我真真实实地在你面前。你可以喜欢我，不要去喜欢谢家老七。”

　　指尖的温凉凝滑让我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晏师真的是我可以亲近的，可瞬间又觉惶恐，人跟烫了的山芋，被两只手摆来摆去地散着热，晕头昏脑地道，“我肯定是服石过量，还未清醒，你别再跟我说话，我听不明白，也不想听。”

　　“谢良人，入梦香有个很奇特的用处。”
　　晏师似是有些无奈，叹道，“入了梦的人，会像失魂症的人一样，随行随走，所以，你走过的地方，说过的话，我都知道。而你受的那些痛楚，除却太虚构的东西，都是真实的。那座墓，你是真的真的，带我走过。”

　　我这下子是彻底惊呆了，难怪有时晏师会不一样，可我竟从未发觉过异样。

　　“我只是，没有打扰你。”
　　晏师凝凝望来，薄唇牵出弧度，明意温顾，“可我知道，你喜欢我。虽不知因何而起，我还是，想要你，继续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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