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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鬼干尸
叮……
殷时雨收了手中的金铃,鸟笼那边的铃声一声响过一声,催魂也似。我一边抗拒着晏师的贴近,一边又厌烦着铃声,挣扎间,后颈脊骨处渐渐凝了一丝寒,好似有什么细线为人牵扯,揪出了线头,一拽一疼地揪着人。
我忍不住用手去摸,可指尖探到脊骨处,突兀的骨头一碰,针扎也似,疼得我一下子眼前生黑,一个摇晃。
眼看要坠入眼前的巨坑,人却为晏师一把拽回,连退了数步才立定,紧张的眼眉追来,问道,“你怎么失了魂似地往前走?”
我迎着她,一张口,却是失声,连着试了片刻,都是发不出声。
晏师眼眉蹙紧,忽地一咬左手食指,殷血沁出,直接挨在了我后颈处,我才急出了一口气,半句话呛了出来,“傀戏符害我!”
我发出了声,人压了几口急喘。因着人被晏师的指尖按在后颈脊骨处,我几乎都挨在了她怀中,后颈脊骨那一点儿温热便是有些酥麻了,人不禁颤了下。
“以血镇住了,没事。”
晏师柔声道,指尖滑开,右手还是牵着我,与我并肩站在了一处。
我点了下头,心下更是恼恨葛厷,一抬头见殷时雨那边冷眼旁观,阴阴冷冷地拢着光,真有几分慑人的饿鬼模样。
一点儿旖旎消散的干干净净,转头想问问晏师她手上伤口如何,这人已经将指尖抵在唇边含住。见我望去,指尖滑出,对我一晃,上面竟是完好无缺,没有任何伤口!
我心下惊得不能自已,晏师显然是特意给我看的,人挽唇一笑,转眸看向了鸟笼那边,轻道,“瞧,来东西了。”
晏师看起来不以为意,隐隐轻俏,我却心思飘忽,琢磨着晏师现在是人的身体,伤口为何好的这般快?
人转了身,一看前方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方一人多高的小屋子,枯木做旧的,似个四角方棱,宝尖覆顶的石灯罩子。
四个角上,都挂着一盏金铃,金铃呈圆形,类似一只眼睛,眼皮上下撩开,内里鼓出了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睛,只有细细的一条血红的缝,竟是跟玉眼一样。
一路随来的,木房子发出吱吱呀呀的滑动声,挟杂着铃声,幽晃地响在空旷的圆穹里,似是从诡异的黑暗深处,祭来的莫名仪式,把人要带往什么万劫不复,不能归去的世外之界。
下到地面,经历了一路诡谲的东西,我虽然极想按捺惊惧,但看着这么一方小屋子飘在巨坑的虚空,心下还是发瘆,小声道,“殷时雨是葛厷的关门徒弟,难怪引来的都是奇怪的东西。”
“别怕。”晏师轻声安抚而来,“那房子上面有回绳,机关控制,滑过来的。”
晏师说话,我自然信任,凝起眼去看,果然在房子顶尖处看见了一个青铜环扣,雕着细密的花纹,都是些辟邪的兽纹。一条细绳穿过环扣,环扣之外又有一条细绳,果然是个回绳。想来是一端钉在了圆穹的山壁上,另一端则勾在了鸟笼处。
古怪的木屋伴随着铃声抵达巨坑边缘,殷时雨径直推开木屋的门走了进去。一进去,抱臂站在一角,冷眼斜来,不阴不阳地道,“要下去,只有先过阳胎鼎。我没进来过,遇到什么都指不定,但上面有玉眼封口,你们也不容易出去。”
继而冷笑一扯嘴角,盯着我道,“傀戏符发作,想来葛厷匹夫发觉了你进来,你若反戈相向,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谁要你留情。”殷时雨的态度大转,实在让人讨厌,我反驳一句,牵着晏师往进走。
踩进小屋子里,倒是不挤簇,刚是站好,殷时雨脚尖儿一踢门扇,门撞上就发出了一串铃声,惊得我一个激灵,禁不住瞪了殷时雨一眼。
殷时雨勾唇一笑,很满意我的惊怕,指尖一扯木屋当中掉着一只金铃的细线,木屋便开始吱吱呀呀地磕着陈旧经年的老骨头往鸟笼处走。
木屋里有一种特别腐臭陈旧的味道,又没有窗扇,沉默无声地走过一阵,便觉格外地压抑起来。殷时雨心思沉沉地抱臂靠在对面,睫羽下的眼眸沉的见不到光,我担心明见心,也担心殷时雨过于忧心,便道,“明姑娘,总会找到的。”
殷时雨一听,睫羽霎时挑起,狠狠瞪着我。我心下一缩,忍不住往晏师那边靠了靠,贴进她柔软的身,才安了些心。
晏师自然握紧了我的手。
殷时雨恨了我一会儿,睫羽落下去,人似是累极了,幽幽道,“你这人,别人凶你恨你,你还要巴巴地往上送,真把自个儿当成了个铁锤子,砸不烂么?”
“她心好。”
晏师道,温温柔柔,又凉凉的,听得人心底甚是欢喜。
晏师出言护我,我欢喜一涌,又是难过,想着贪恋这一时也好,出去了,便再也不想了,何况,还指不定出不出的去呢。
若是就此死了,晏师也不知会怎么样,莫归迟有句话说的对,时如沙在晏师身体里,即便我死了,没有心念她的念,她,大抵也还是会存在的吧。
不过,我并不能就此确认,怎么想,还是自己活着,才能由始至终地护着晏师的存在。对,不管我是谁,是人是神,还是别的什么妖怪,我总要记得她,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殷时雨没有再说话,似乎晏师对她有着特别大的控制力,我不禁去想,我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神的影子,为何晏师还这般能压制着她呢?
叮……
铃声撞响一串,木屋子靠上了。
殷时雨推开面向鸟笼的一扇门,先走出去了。
我见着鸟笼的琅玕树藤,心底还是惧怕,晏师侧首而来,沉眸轻柔,我顿时得了安慰,浅盈温笑,随她往出走了。
一出来,原来是在鸟笼外围的一圈平台上,平台也是青铜框架,下铺铜板,雕纹镂花,都是辟邪的兽纹。殷时雨走近鸟笼,伸手出去,屈指欲叩,还未等她叩上,鸟笼竟自个儿开了。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见着那处开了一个人也高的小门,门缝开的窄,伸出一个光溜溜没有毛发的脑袋,眼窝深陷的眼眸底浑浊,好似在眼睛上蒙了一层垩白透明的皮,浑似个患了眼疾的瞎子。
就在我以为他是瞎子的时候,僵直不动的眼珠子蓦地就滑开了,自我们身上打量一圈,乌鸦也似的声音传来,“咳…知道误了多久么?一个月…又过了…七日……”
原来是个人。
我心下缓了口气,那人却忽地看定了我,歪了歪脑袋,似是很不明白什么,而后默然转身,让出了内里的一片昏暗的光。
“守鼎的人。”殷时雨跟着进去,踩上鸟笼槛上一步,忽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对我道,“他,饿了。”
言罢,径直进去了。
我心下一虚,饿了,什么意思?
一个月过七日,算起来,不正是山庄出事那日距今的时候么?真是想不得!我收了心下的惊冷,跟着晏师也进去了。
再进鸟笼,我还是忍不住小心防备。
此处位于鸟笼内部,甚是干燥,想来早起过丹火,一连把鸟笼内部的琅玕树藤都烤干了,鳞片枯死,并未有什么腥臭的腐气,充斥着浓烈的药材味。
“葛厷失踪,上面又没人,估计断了守鼎人的粮,小心些。”晏师在前走着。
因着一进鸟笼,踩上的是一条一人宽窄的青铜环道,晏师松开了我的手,我心下便是有些发慌,听她嘱咐,自然是提起了心,开始仔细打量鸟笼的内部。
我们走着的是贴在鸟笼壁上的青铜环道,应是在当中的径直线上,视野相当开阔,一眼便瞅见了自鸟笼顶端又垂下了一个水滴也似的笼子。
灯是贴着鸟笼壁的环道内侧掌着的,而且一圈下来,只亮着三盏灯,昏暗沉沉,笼子里面装着什么,自然看不清楚。我眼识敏锐,也只看到自那水滴也似的笼子里伸出了许多枝节,细密的类似板栗球,扎着满身的青刺。
水滴笼子怪异,我不想细看,顺而往下,水滴笼子的底部果真衔接着青铜柱子往下去了。
按照两胎阴阳鼎的模子来算,这处应该是进药的地方,难怪药材味浓烈。但药味中还是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腐气,我走过几处义庄,对这种气味很是熟悉,一下子就辨出了跟义庄停尸的那些腐败味道一模一样,而且更要浓烈。一来此处封闭,二来,百年沉郁地下,腐气深重,难以消散,我急于不想,只是不敢想是不是此处炼丹跟腐尸有关。
毕竟,以万妖为练,练的辅助材料,什么都有可能。葛厷这厮,真是造孽大发了!
“咳,细腻如玉……好,好……不亏…久等…久等……”
桀桀低言传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踩着贴着鸟笼的青铜环道,下面是空的,人总是虚的。
抓着环道栏杆,触手又腐又腻,我收回手来一看,摸了一手黑乎乎的粉末也似的东西,腥臭无比,赶紧在身上擦了擦。
一抬头,那守鼎人刚好走在一盏灯下,脚下的环道开了一个阶梯口,似是打算下去。可他并未下去,而是立在那阶梯拐角口,垩白蒙皮的眼看着我。
灯光照映,我才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似乎很老很老,人佝偻着身子,一身皮肤贴在身上,黑乎乎的,似是蒙了一身栏杆上那奇怪的粉尘。人极度消瘦,衣服都没穿,只穿了一件下赏,黑的看不出颜色。肋骨突兀出来,又没有头发,眼窝深陷,人就似一具干尸。
一具活着的干尸。
他盯着我,嘴角噙着莫名的笑,发觉我在看他,人微微抬了抬头,一丝透亮的涎水便打他的嘴角流了下去。
见到这画面,我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了殷时雨方才那句‘饿了’是什么意思。
敢情这鬼东西,是想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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