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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道易心
殷时雨发话,我还当真不敢走,僵着身子定在原地,不敢回头,更不敢再与晏师有任何一点儿亲近的念想,扯着嘴角道,“小郡主,你们有你们的事,我,我沾不上关系的。”
“谁说与你没关系?”殷时雨冷哼一声,凄然见弱,“若非你,我怎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我?
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自来不曾见你,能和你有什么关系?
殷时雨言底太过冷凄,好似含着什么深深的恨意,即便弱小,也似刮过了一阵寒风,让我背后生凉,却也不敢转回去,正待问她,晏师却无比冷地接了一句。
“够了。”
像是知道殷时雨会说什么话一样,晏师冷冷打断了她,不动声色地道,“放她回去。”
意识到她知道一些可能,我再也忍不住,一个回身,正是撞上她冷清的眼眸,心下霎时若滚了沸水,却怎么都凉的。
凝着她直视我而冷淡的眼,我怎么都不相信其中刻意的疏离是假的,她一定知道什么!
心下想到这种可能,我不禁害怕难禁,一是怕晏师想起我,也怕当年渊中出事是真的和我有关系,两厢混乱中,我根本就压不住心气,身子都抖了起来,颤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瞒着我?”
“没有。”
晏师一言冷清,滑开眸,侧首对殷时雨道,“时雨,你若想我帮忙,别再糊涂。”
“好,好,好的很!”
殷时雨凄凄生恨,脸色白得可怕,一双眸盯着我,跟盯着什么厉鬼似的,眸底尽是凄楚至深的恨,切齿道,“清池,给她一间客房,若是,若是…醒不来,我明日便杀了她!”
“不用,我送她过去。”晏师立时冷言拒绝,留下那好似不知怎么反应的清池人偶,一握我仍在发抖的手腕,便把我牵了出去。
我身子抖得厉害,晏师捉来,冰凉甚深,惊得我下意识地去拒绝她,脑子里的抽疼愈发紧疼,一个踉跄,竟是眼前发黑地跌了出去。
落入寒桃也香的怀中,我更是挣扎不休,奈何我怎么都挣扎不脱,急得眼泪都滚出来,只想骂她走。可是一番挣扎,人似陷入了泥淖,眼耳口鼻都给堵住了,越陷越深的,人被什么软的跟蛇一样的东西禁锢着,越是挣扎就越痛楚,疼的人都要裂开了。
“别碰我!”
别碰我,也别顾着我,再顾着我,我就会撑不住的!
我一直在这蛇一样的禁锢中挣扎,好容易挣扎出来,一睁眼,眼前还是晕红晕红的,耳际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懵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躺着什么柔软的榻上,此刻惊醒,正弓着身子喘气。
眼带上还带着泪水浸湿后的粘稠,我一把扯下襟带,稍见松缓,耳际便传来了一声轻柔的言语。
“对不住,未想用药过重,自己昏过去了,害得谢姑娘你也受了苦。”
明见心!
我一转头,一点儿烛光霎时刺眼,忙是拿手挡了挡,透过指缝缓过片刻,才看清了一身白衣宽袍的明见心倚着房中地榻的矮几,散发铺呈,幽幽似了一个冷峭的鬼魅。
“你请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我喘了口气,心下火烧火燎地冒出一个决定。
我不要再逃,不管再遇上什么事,都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我不想看着晏师在我面前,我不仅不能去亲近她,还要忍受她与我的冷淡疏离。
即便我会忘,但我一定会想起她来。即便她会提前消散,我也一定会想出法子,会想出法子去守住她。
万言书库里有那么多法子,上至远古,下至如今,一定可以,一定可以。
“这件事,说起来比较麻烦,但我想谢姑娘一定想听。”
明见心轻轻柔柔,言底却尽是不容拒绝的意味,“既然我会说给谢姑娘听,还请谢姑娘听完后,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你敢请我来,定是料准我能帮你这个忙。”
我一掀薄被,坐在榻边,将她的轮廓眼眉清晰地落入眼中,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及至摸准她没有作假,便道,“我应你。”
明见心看了我一会儿,似是也确认了我没有说假,紧绷的神情一缓,伸手揉了揉眉心,浅道,“事情,还是从时雨出生遇到的那个道士葛厷说起。葛厷此人玄通通神,谁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来,只知他一来,皇帝便走上了任何一位君王都免不了的长生妄想之路。桓止心百年前生于桓家,是个天阴之身,为他以诛妖珏养至如今,为的也不过是长生一事而已。”
“果真是葛厷作祟。”
我心生无奈,赤足走入堂中,坐在她一旁,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润了润喉道,“只怕他也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自己。桓家成势,不足百年,想来是他在后操纵。”
明见心点头,眸底有着通透的赞赏,抿笑道,“谢姑娘聪慧,事情便好说。桓止心的身子以妖附身养了百年,其实早在十余年前便不堪支撑,所以,葛厷找到了我。”
“你也是天阴之身?”我拧眉,对这天阴之身的用法隐隐有些熟悉,却是有些想不起来具体,一阵细想,耳际传来叩几的声响。
明见心一双凤眼丹眉正凝着我,轻声怪道,“你老是失神,不是件好事。”
我歉意一笑,对她又亲近了几分,“最近事情多,不过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我去过桓家的别庄,难不成其中还有别的门道?”
“是。”
明见心收回手,眉心有些倦,人看上去相当疲惫,眉目含了一分歉意,内疚道,“庄子里的事情,起因还是我。”
“你?”
我讶然不解,想着她身段孱弱至此,还要谋算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和殷时雨…有些什么关联?
“时雨生来便降妖雨,旁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葛厷却清楚的很。他在别庄山下的墓倒腾了几十年,为一场大雨淹了的话,心底肯定是不痛快的。替时雨止雨,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
说及殷时雨,明见心眼眉平和,人似化了水一般地格外温柔,我瞧在眼底,心想自己还果真猜对了。
“晏师初来建康,也不过去年的事情,以上门替人敛尸,祭祀礼法为立。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她所敛的尸体靡香环绕,经久不腐,几如活人,名气才渐渐盛了。事情的变故,也是去年秋后落雨的时节。”
她言辞续来,一转温柔,暗暗沉沉的,我心下跟着一暗,眼前还真有了几分晏师行走人间墓葬礼席上的画面,转念想道,“难不成,一落雨,这雨便会经久不歇,葛厷出来止雨,为晏师察觉了什么?”
明见心撩眼看了我一眼,眸底闪烁,惊疑难辨,沉默了一会,垂眸叹道,“谢姑娘猜得准。晏师发觉,便寻上门来,不知和时雨说了什么,惹得她心绪难安了很久,连我都不曾透露一二。自此之后,更加缠着我,几乎片刻也不愿离去。可我,哪里又能陪了她长久?”
“你们?”我迟疑道,心想该不会是你和她有些什么难抑的情意吧?
“是,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可是我本不过是葛厷所用的一具器皿而已,明面上是桓家的姑娘,到底也不过一具腐败的皮囊。嫁给谢家,不过是挽回桓家的颓势而已。你看,不论是明里暗里,我都是个不由自主的人,还累得时雨为我操心,害她吃苦。”
轻渺至轻,甚是无奈的言语飘来,我隐隐察觉出她要做什么,心底便惊惧可怕起来。低头沉吟,几乎不敢看她,一方面怜惜她,一方面更觉她太过可怜,不免心生拒绝,涩涩不安道,“你以为自己束缚了殷时雨,可曾想过,她甘愿为你束缚呢?”
她大抵听出了我的意思,垂眸更深,搁在矮几上的手,却是越攥越紧,须臾,才很是轻地叹了一口气,万般苦涩。
“她甘愿,也得老天爷甘愿才行啊……”
我一时沉默,想她肯定心绪难平,不敢接话,转念想到自己和晏师,也是心绪难静。我为了晏师想要离开,她为了殷时雨,却是……
想死。
“现下落雨,葛厷没有出现,这一场雨,只怕要一直下下去了。”
明见心惆怅轻言,将我拉扯回神,听她续道,“我不知道这难歇的雨是不是因了时雨的关系,可我方才听到了她的话,一早的猜测不安,终于有了个实处。她和晏师这般神人之间,定有着某种关联。雨患若大,建康城的百万百姓只怕尽要遭殃,晏师送她走,不无道理。可我,哪里舍得?”
可我,哪里舍得?
这一句话很轻,轻的似是在你耳边压低心绪的克制低言,多少无奈,多少酸涩,怎么都不是这几个字能随意听出来的。
“我只能是,走在她前面。”
明见心忽地正了正声气,十分凛冽而果决,“桓王墓塌了,可我感觉得到,葛厷还没有死,否则,我哥哥早就好了。”
“你哥哥?”我想到明见无,惊疑道,“是明见无?”
“是。”
明见心一转轻沉,十分无奈,“遇上晏师,我觉得她是个能和葛厷斗一斗的人,便让白亭之带走诛妖珏毁掉,为的就是破坏葛厷的长生谋划。毕竟那时,我还不想死,不想经历桓止心的百年痛苦。我哥哥和你一样,中了傀戏符,受制于葛厷,故而这些年我才随他的计划,充当了桓家小姐,根本做不得反抗。白亭之带走诛妖珏,葛厷让我哥哥追杀白亭之,我借机引来晏师动手,经此惹出义庄的事情。义庄之事带进了你,又有谢十方出手帮你,我心道不寻常。果真一查,便查出你有辨字解书的能力。葛厷手握玄书,谋划桓止心的百年妖聚长生之法,我便猜是不是由这本书来?便想经你之手,解开葛厷妖法的关键,才想请你去看一看那本书。”
“所以谢十方请我去别庄,是你的意思?”
这般一想,一些事情倒是牵上了线,我急切问道,“谢十方为何愿意听你的话?那他和我相遇,以及我之前的事,你知道么?”
“你的事,我不知道,否则怎会在义庄遇见你后才去查?”
明见心摇摇头,“至于谢十方,他不过葛厷的一介傀儡,是谢老七的一滴心血所化,为的就是借用谢家名义,替葛厷在别的地方掘墓摸金更方便一些罢了。”
“掘墓摸金?”我又是暗惊,这都扯出了什么事来?
“葛厷手中的奇书,是从墓里得来的。”明见心也是无奈,叹道,“他通玄通神,时常驾驭鬼怪,走死人道,不足为奇。”
“总之,以晏师的想法,她送时雨走,以此彻底断掉建康的妖雨异象,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可我还是想找到葛厷,把止雨的法子寻来,在我死之前,至少能替时雨做一件事。所以我现在,只想去桓王墓走一趟,找一找葛厷。”
明见心转过头,眸底恳请,轻道,“若是他没死,我想请晏师帮忙镇住他,好歹问出个法子来。但若因此让我陷入他的谋划里,我便想请谢姑娘,杀了我,不要让他的计划得逞。我不知道晏师和时雨有什么关系,所以这件事我不能拜托她,只能拜托你。桓止心誊抄出来的并非全本,我想下墓,最重要的,还是想找到那本书,让谢姑娘你一解其中全本,彻底断了葛厷的妖法。这样,经我之后,再不会有人受此生不生,死不死的痛苦折磨。”
杀了她?
她果真有此想法!
我对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肯定,又是一番想来时的痛苦折磨,心下犹豫,便见明见心转手从腰间摸来一块玉珏,递到我面前道,“诛妖珏的另外半块在桓止心的身体里,这半块,是她当年不愿再受折磨,偷偷交给我的,也不知是不是因此缘故,葛厷的计划一直进行的很慢。但那一夜,山庄里的妖物尽数出现,却是我也猜不透其中到底是何缘由。”
一切似乎在明见心的解释中得到了一个引子,引出的却是更大的谜团来。而所有的谜团,皆尽指向了那本书,那本晏师也想要的书。
经此一想,我便下定了心,收了诛妖珏,点头道,“我随你下墓去找书,但至于你的事,我要看情况。对殷时雨,你这样的决定,并非公平。”
“你这样说,也对。”明见心挽唇笑笑,眸底有些无奈,却也有些别样的明亮,笑道,“我总归,还是不想死的。”
“你有心念之人,哪会那么容易想放弃?”
我也笑,心底暗道,对晏师,我自然也不会放弃,便是捏紧了手中的诛妖珏,问道,“那下墓之事,你和殷时雨说了么?”
“说过了,不知是不是和晏师想送走她有关,她很是同意,是而才请了晏师过来。”
明见心提及晏师,总有一些别样的意味在里面,但她藏得深,我也不好猜,便道,“晏师能跨两界,必有帮助,不过,我和她有些不便相处,若是一同下墓,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你和殷时雨帮我顾着她一些,也算帮了我一个忙,如何?”
一言说罢,明见心撩眼看我,眸底轻晃,说不清是个什么意味。
我被她瞧得尴尬,心气儿提起,尽是紧张,躲开脸,忐忑道,“没别的意思,她在别庄救了我,我总该还她一些情分。”
“谢姑娘说要顾着,那自然得顾着。”
明见心轻道,言语平淡,听不出个什么,“你昏沉了一下午,时常挣扎,叫的,都是晏师的名字。”
我心底轰然一塌,好似被锤了个大鼓进去,一阵拨鼓乱想,直轰得我恨不得钻个地缝儿下去,脸上瞬时燥红,一阵‘我’来‘我’去的,都是拼不成的结巴碎语。
明见心轻轻一笑,挟杂着调侃,眼眉盈盈,好似把我看穿了一般,我忙是一捂脸,低头轰她道,“你,你赶紧走!”
明见心果真窸窣起身,叹道,“谢姑娘,有些缘分,可遇不可得,你有珍惜之心,是好事。我和时雨一路走来,时常羡慕寻常人家,可羡慕归羡慕,总也不及自身体会得到的好。我身子有些弱,要等个一两日过后才能下墓。另外也需准备些东西,才是方便。这些天,估计都阴雨绵绵的,你心头不要多想,愈想,总是愈烦的。”
她说罢,轻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只磨得我本打算放开的手又捂了回去,估摸着是让她看见了,一转轻俏地笑道,“你一日没吃东西,我待会让人送些过来,用过之后小站一会,消了食再睡。”
一番嘱咐轻笑说完,才是真的走了。
听到掩门声,我却不敢立时松开手,只埋在案几上,心头暗恨。
不知自己昏沉过去时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让她给尽数看了去,这下子可好,为她一言点来,脸都没地儿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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