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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成双
春暖花开的第二年,山中犹有清寒,朝阳翻过山头,第一抹斜光映射下的九嵕山,静谧如昔。
冬雪渐渐消融,一只小狐狸不知打哪儿转出来,骨碌碌的眼珠儿小心谨慎。
枝头的山雀转了转明灰的眼珠子,同狐狸对视了片刻,攸地一展翅膀,身后群雀跟着振翅而起,在一株野桃花树上蹿了几下,蹦跳飞跃地走远了。
“晏不知上山了。”
“今年的山桃,开的甚早,花也明艳。”
“天气暖的早。”
莫归迟笑笑,眼前的人白裘裹身,墨发顺着裘领倾泻而下,一点浓青在颈,玉颊更胜雪色。
殷艳盛开的山桃下,青红夺色,这人似已遗世独立许久,适才从莫归迟的话里落回了人间。纤指轻放,桃枝轻轻弹回去。花瓣纷落着簌语低喃,这人侧颜而来,玉削清濯,眼眉似柳,一点睫羽挑在眼角,挑的,便是人心。
心,便也真的落不了地。
莫归迟这样想想,莞尔又笑,“小谢,你还要把我们吊在九嵕山多久?”
“这,就要看你们的耐心了。”
谢良人拈了肩头一瓣桃花,指尖玉白,山桃殷艳,倒是衬得两者皆有明色,各具生机,“秦王数万军马滞留九嵕山,北边儿看着,南边儿也看着,着急的,不是我。”
“他求的,不过是自王武侯之后,又一得力帮手。你现在身处北地,再想回南边,恐怕是难了。上九嵕山,拔了这座空寨,给你立个功名,足以镇住朝中口舌,有什么不好。”
“除了守着晏师,你在人世,难道就为这些君王做事?”
“我守的,是盈。”
谢良人怔了怔,眸底似如失明,左手轻轻翻侧,手心里刚拈聚的几枚花瓣一一跌落,人,便也似从枝头跌落,寡淡代替了温顾,清言冷削而来。
“她走了,你为何不走?”
“你,又为何不走?”
“说的,好像,都是废话。”
“是废话。”
谢良人静身而立,眸底渐有流光,雪景不散,一抹幽蓝倒影也不散,全数化在了她眼中。
“走走吧。”
两人同行而走,步履漫漫。
“冬日着履,不冷?”
“不习惯穿靴,捂得慌。”
“北地路不平,着履不稳,不好走。”
“路不好走,那是因为没铲平,铲平了,赤足而舞,也不是难事。”
“奉天赤诚,方需赤足以净而祀,你已经脱离祭祀之命,没必要再走此路了。”
“我身上沾了许多血,干净不了,自然再走不上这祭祀之路。”
“……”
“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论时日,你守着晏师这么多年,可觉得疲惫过?”
“是晏师,还是盈,你心中好似没有计量。”
“你错了。在渊,是盈,是我不能爱,不能喜,不能亲近的盈。而在此,她就是晏师,是我照顾过,保护过,喜过,爱过的人。”
谢良人缓缓停下,不远处,是九嵕山的祭祀洞外的圆形场地,孤伶伶的石像还在,因为祭祀洞深处的坍塌,石像的脸震碎了,一连碎的,还有半条臂膀,一双手。
“盈曾说过,若我是人就好了,那样,我和她,还能有一世之欢。那个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她曾留在这世间的理由了。”
“归迟,她是想让我彻底……”
成为人。
“话不说尽。”
莫归迟伸手,阻拦谢良人继续说下去,“其实说多说少,说现在说过往都没有用。我是看着盈同桃树一同出现,一同守着渊的。对她的感情,不必你少,但有一点我做的比你好。”
“在她身边走的比我远,是因为你知分寸。”
“你自来聪明。太聪明,并非好事。”
“事无好坏。”
谢良人笑,“事不尽坏,则无尽好,盈缺之变,亦由此而来。我若不把事情做到极处,又怎会守得晏师出现?盈,又怎会将晏师保护至此?六昙之初,虽有六瓣,但第七瓣的出现,以至于往后或有可能的开昙凝道,都是她在保护晏师,引导晏师,就像她当初引导我一样,促使我们成为真正的自己,真正的人。”
“你倒是把事情想清楚了。”
“作为局外人,你看得很清楚,却未必能感受得到,所以,你并不明白,盈为何会一遍又一遍的教我接受事实。她是在教我接受,同时也在引导着我去走每一步。”
“恨她么?”
“恨,为什么要恨……”
谢良人轻踏上前,一步一步走向石像。
“我以为她不喜我,不爱我,实则,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我。她能倾心算计至此,足以代表她对我的感情。她离不开渊,我又无法压下自己心中的情感,最受折磨的,是她。是我,不懂她……”
“我信她。”
她说晏师会回来,那就会回来。
她说一世之欢,便有一世之欢。
是晏师,是盈,我从未挣扎过,无论是谁,那都是她。
“你这样想,对盈不公平。”
“对,就是不公平。”
谢良人扶着石像,侧眸冰冷,字字凛冽。
“没有公平,便是公平。世间之道,渊墟所立,皆是如此。晏师身负之昙,乃六昙以外之昙,这本就是不公平。若非这不公平,我和她,永远不能在一起!”
“也罢,你心有执念,是为本性。盈引你所来,承其因果也应当,你也无需多想。事已至此,若是盈出了差错,晏师回不来,你…会回去找她么?”
“不会。我已经不是神,回不去渊了,即便回去,盈,也绝对不会再亲近任何存在了。”
谢良人眸转而回,神气黯然,“我除了相信她,再没有别的出路。如果晏师回不来,她绝不会欺我,绝不会同我说晏师会回来的话。她说的话,纵使我听不懂,都有她的道理。即便她不曾同我说过什么承诺,但在她心中,她同我说过的每句话,都是承诺。”
“谢良人,知道我为什么会留下来?”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曾见过自己的容颜。”
“你记性很好。”
“书库责任所在,若记性不好点儿,那怎么成。”
“说说正事吧。”
莫归迟难得捻了愁绪,“盈把事情都处理了,祭祀洞的事情也算了了,但其遗祸,终究还在。九嵕山看起来安静如斯,但其中汹涌,你也看得明白。秦王此来,绝不会空手而回,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领这个头。青北堂的存在,本就意在借秦王起势,从而好掌控北地祭祀之祸,没有别的意思。你如果觉得以此可以做事方便,青北堂可以全权交给你打理。”
“交给我?”
谢良人仰颈想了想,“也好。事事皆由我来,盈回去重振渊墟,我走好人世,也不枉她许我一世之欢。只这人间乱世…虽有丘门可控,权门可掌,但终究,归于人手。”
“晏不知此来,你怎么打算?殷时雨已将凤弥音的身世告诉了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他不是收书的么?”
谢良人转过身来,手中玄机玉扇轻轻点在手心,“弥弥遗骨凭空消失,还是有小人作祟,这件事情必须查个清楚。七伯消失,葛厷,到底死没死,行法此人又从何而来,都有待查处。何况,丘门所在,毕竟还是天下一大桎梏,这些,都是我的责任,我自会将它们一一解决。至于晏不知,现在想来,他溜滑的紧,恐怕,流沙河中的时鱼王,便是他罢?”
莫归迟轻叹,是承认,也是无奈。
“他是个时内人,也是个世外人,不会翻什么浪。只不过,弥弥的事,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谢良人轻挽唇角,玉扇挥开,往头顶上挡了挡,挡住了越来越烈的雪阳之光,“越接近太阳,其光越烈,他想要接近弥弥,要过时雨这一关。时雨着急弥弥遗骨所在,必会想尽办法找她,既然有人拿此做饵,必有所求,等他们来,是最好的法子。只消他们出现,把晏不知拨过去,不就打发了。”
“这几个月,你是彻底想清楚了。”
“不想清楚,怎么走下去,怎么等下去?”
谢良人将玉扇推远,薄薄的盈绿之光扑在她脸上,玄机玉扇上的薄透纹理便也映在了她冷削的颜上,“天有四象,地有地理,而虚有气,气盈而满,满则有缺,盈缺转衡,是为两极之动静。一切一切,皆在动,皆在行,我总不能枯等,即便是等,也要等得值得。等得,让我自己觉得值得,也让她,觉得值得。我不想,待她回来,还要处理我留下的烂摊子。”
“你等的,是时机。”
“伺机而动,是常理。”
谢良人笑,阔远的眼光收回来,“若我猜的不错,定是丘门渐渐不受你们掌控,你们头疼了罢,否则以七伯之能,不会不去建康见我,更不会留守北地。”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莫归迟莞尔,轻媚轻显,睨了谢良人一眼,“你越来越聪明,也正说明,人越来越聪明。人聪明了,便不会甘于受制。搏命之苦,还不到承受的时候,往后,总有他们承受之时。眼下,还是得你自己解决。”
谢良人轻步走回,玉扇归拢,敲了敲眉心,“你这话,倒是有些说我总会受到报应的意思,该不会,你还是不甘心,不甘心盈选择了我?”
“自是不甘心。否则,我怎会留下来,诚心等着看你笑话。”
“天地广阔,那是它还有海水般的胸怀,容得了万物折腾。待哪一日海枯石烂,海水尽染污浊,它容不下了,便是天地倒转,诛灭万物之时。”
谢良人走过莫归迟身边,轻做促狭,“那时,你我或能重新入渊,重新来过,再重新,斗那么一回?”
莫归迟也笑,清眸媚转,斜斜挑看谢良人顺着山路渐渐走远。
“我身居局外,无论来多少次,都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你要同我做比,不妨先挖了自己的眼。”
“那可不成。”
谢良人捏着玉扇挥手,玉边棱角折过光来,莫归迟微微眯了眯眼。
“以眼做心,方能骗的了别人。以心做眼,这骗自己的事,可划不来。莫做莫做耶……”
莫归迟收身静立,眼见谢良人走远,忽而将手放在颊边,大喊。
“小鬼头把寨子里的存粮都吃光了,看你还不下山!”
“请好,请好,让人再送些新鲜的上来,开春了,该换换口味了!”
谢良人回声而笑,恣意之间,分寸不让。
莫归迟跺脚,心气之余,心底蓦然一动,再回身,眼前便是模糊了。
冬去春来,山涧清寒,最是山桃殷艳之时。
问春风,冬寒几时消,且问桃花,向阳去。
问良人,山路几弯尽,且把身倾,同归去。
凤九寨前堂寨子场上,玄甲重兵把守,一阵大风刮过,旌旗飞扬,有翎花描金的甲士从堂中出来,一脸不悦,见梯上躺着个疯子挡路,抬腿便踢了一脚。
“问字拆开一扇门,门内一人开口笑,笑问门外何人归,如何闹到月上头,是时也冷耶衣也冷。
门外归人乐呵呵,但见篱笆月映人,左一人是右一人,正好凑成月下双,是时也好耶事也好……”
疯子疯疯癫癫,挨了一脚,口中愈发混乱,直接滚到了底,一翻身子,赖在地上,对着晴空盘圆的雪阳大声高唱。
“好事成双,好事自古便成双……吾儿,你娶个好媳妇……吾儿,你嫁个好夫……”
大风起兮,这最后一个字,喑喑哑哑,不知是被风刮了气,还是他自己接不上气,‘夫’字后面,却是怎么也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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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的主线算是完了。
会挑着写些番外,解释一些事情,可能会花些时间。
这章,总算回归了文案。
小谢如何嬉笑人前,时雨如何提灯掘墓,晏师如何专注敛尸,都会自此一一而起,算起来,怎么都算是文案的前传了。
而后,文案中的,阴阳两宅,奇术斗法,千年求生,切字断相,梦中繁花,主要写的还是人神交织与祭祀之篇。
阴阳两宅,主分阴阳,阴,殷墟录,阳,权门录,晏师,依旧是中间人,凝昙开道,还是会再现的。
奇术斗法,千年求生,切字断相,都是手段支线,慢慢写。
但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另外会更整合大纲,到底还是以第三人称还是以第一人称写,我还有犹豫。
第一人称,以现在小谢这般程度,是什么都不会怕的,写不出恐惧感,暂定第三人称,也更适合大局。殷墟录涉及阴事,可能会以第一人称,但不会以时雨来写,至于角色是谁,猜猜看。
大道小事,大道写完,写小事,适才落足于生活……
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