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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骨筋坑
凤弥音踢了脚地道里的黑衣纸人,双刺挑出黑衣里面藏着的一盏黑灯,冰冷道,“第十一个了,我们路过的地道也有十一个拐口了。”
“这些灯有什么意义么,怎么每个纸人身上都有?”
我扫着她双刺上面的灯,见那灯四四方方,像是雕花的方灯笼,指宽的黑铁代替了木制雕边,没有纸糊的风挡,里面窝着个拳头大的灯油盏,朴实的很,偏生带着点儿玄墨的邪气。
“第一个纸人身上没有。”
凤弥音将黑灯挑开,“这灯不是给活人用的,是给纸人用来盛死气指路的。里面的灯油盏盛的是尸油,人骨筋被剔出来的时候,会用此油泡过再暴晒。盛油的盏子,是头盖骨,故而灵识保有不灭,能够引路。”
“这么说,这些纸人,都是有主的?”
“……”
凤弥音沉默了下,“小谢,你要听故事么?”
凤弥音没有管我接话不接话,绕过纸人往前走。
“我小时候很野,加上母亲不在,几乎没人管得住我。有一天,下了大雪,我不管旁人劝说,非要去山窝里打狼。山上的狼贼精,平日里不好对付我们寨子里的人,每次都趁着落大雪的时候来偷袭,好获顿饱的。我就瞅着这个机会,领着人去堵。”
“人和狼拼命,那是在和天斗。”
不知道是不是凤弥音有意,自从发现第一个纸人起,凤弥音再没有让张沽打头阵,同我走在前面。张沽此刻在后面接话,幽幽发冷,激得我一个激灵,由不得侧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看,我发觉他头低的很低,散发垂下来,几乎看不到脸,而原本挺拔的身体,不知为何就坍塌了下去,看上去,竟是有些像那纸人无声垂立的样子。
我觉得不对劲,按住凤弥音的肩头,转身道,“在某些地方,人敬畏自然,敬奉狼神,你说这话,是信狼神的?”
“人斗不过天。”
张沽停下来,冷硬说道。
凤弥音也发觉了不对劲,双锋刺一抬,“斗不过天,你且先试试斗不斗得过我!”
锁链猛然拉响,张沽陡然发难,锁链往我们击来。他本来身形就高大,锁链又有小孩臂膀粗细,若是以他的大力挥个实在,那是要人命的。
玄机玉扇祭出,我挡在凤弥音身前,瞬间格住锁链发力的点,贴上锁链人往前突,手刀击在张沽右臂腋下穴道,力发精准,按照推测,他定会握不住锁链,失去发力控制。
然而面前的人岿然不动,我这一击,他反肘夹下,锁链再挥,反缠而来。我侧步滑开,凤弥音的双刺直刺而来,同张沽的锁链撞上,竟是将她撞向了地道墙壁。我欺身跟进,将她拦腰扶住,不想大力惯透,我只好将它透过内息运转从背后卸出。身后的墙壁被大力惯透裂开,仍旧是被封在后面的洞穴。
“第一个纸人的人骨筋不见了,我当时就猜是不是人骨筋钻到他身上去了,现在看来,差不了。”
凤弥音说话间,身形闪到张沽身后,叫道,“居然跟了这么长一路!小谢你与他缠会子,我来收拾人骨筋。”
我侧眼看到了地上有条黑影子,极细极长,从我们走过的地方蜿蜒而来。无气无质,纯粹的就像是抹影子,我完全感知不到。
来不及细想,玄机玉扇打了个旋,贴着锁链缠绕而上。无需护着凤弥音,我又不怕被张沽打中,故而缠斗起来,自是我占了便宜。
张沽胡乱挥招,锁链尽数砸在了地道壁上,丈许长的地道里,很快灰石铺满,烟土朦胧,而随着墙壁的坍塌,两侧的壁画尽数浮现出来。
趁着缠斗的空隙,凤弥音双锋刺频频出招,看起来却像是同虚无的影子争斗。盈光随着她身形的纵跃不断闪唤,影子摇晃着映在地穴里,除了兵刃交击的声响,一切都像是影画,虚幻的不真实中,凛冽的杀意迸发在地道里,几乎符合了地道上的壁画。
不同我之前看到的,此处的壁画相对比较清晰,所用的颜料和画法已经接近现下的年份,而其中涂画记述,讲的却是人与人在狭窄的地穴深处争斗的场景。
看起来,像是有两方人马在地道里相遇,大打出手的混乱画面中,那盏在数个分区里都出现的灯十分显眼。纵使外壳不同,但那颗同凤弥音腰间盈灯相似的珠子显然就是他们争斗的东西。
我正待细看,张沽忽然低吼,声啸如虎,锁链双叠,缠绕在手腕上,收缩了战线长度,挥着拳头砸了过来。他身形实在高大迅猛,三人宽窄的洞穴被他彻底展开的身形占据,我活动的范围虽小,但仗着身形精巧,乘气而动,纵使跃进破开的地穴里,也不吃亏。
地穴远比地道崎岖矮小,张沽仗着身形高大,知道逮不住我,便把我往地穴里压迫,我浑不介意。他迫我,而我正是引他,只待我活动的范围缩小,其实他也颇受桎梏。待得机会,我旋身反出,跃至他身后,肘击腿出,一脚将他踹进了地穴的黑暗里。
跌倒声并未即时传来,我心念方动,锁链陡然从黑暗中绕来,我提身跃起,探脚踩中锁链,回身之时,火折子引亮,立时被眼前黑暗中的轮廓震慑了心魂。
这,到底算是什么?
“弥弥……”
“小谢,让开!”
话还未说完,凤弥音惊叫,扑身前来的同时,面前的黑暗中陡然动了气涌。我闪身避开的同时脚下勾动锁链,伸手及时拽住,果如我所想,张沽跌入了黑暗中的巨坑,若非我方才踩住锁链,他只怕会跌个粉身碎骨。
凤弥音举起腰间的灯冲来,荧光霎时照亮了前方的黑暗,方才气流涌动的地方忽然闪亮了许多晶莹透亮的细丝,如同菊花细长的花蕊,透明而纤长的扭动着,却是活的。
“是还未晒干的人骨筋,但又有些不同!”
凤弥音急道,手中的灯盈亮阔远,几乎照到了前方巨坑的深处。里面的景象铺呈而来,似如黑暗中破顶而入的灯柱,不仅照耀出了细微的尘粒,也照耀出了地坑深处不计其数的人影。
这些人影同黑衣纸人没什么分别,皆尽肩头垮塌,静立如笋,但他们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态,故而肩头的垮塌就变得十分奇怪起来。像是雪人突然就化了,半身真实,半身融化,诡异极了。
似如方才的壁画,他们之间的激烈争斗并未因乍然的静止而停歇,时间似乎在此处突然停滞,从而保留了当时的画面。自他们的后颈脊骨开始,一线莹白透亮的细线顺着尾椎骨垂落下来,若将画面放小,将此处看成是由发丝铺呈都不为过。故而坑底莹白一片,顺着坑壁的细微沟壑爬上来,凤弥音手中盈灯阻止的就是这东西。
凤弥音称它为人骨筋,却同方才看到的黑线人骨筋并不同,我低头一看,她对付的黑色人骨筋顺着脚下的坑壁绷直下去,正好爬在悬吊着的张沽身上。
“松开锁链!”
张沽掉在下面,大叫道,回声激荡开来,震得人心腔跟着嗡嗡作响。无数白色盈透的人骨筋此刻攀附了他的身体,将他裹得跟蚕蛹似的。
“想不到,你还有意识。”
凤弥音淡淡讽刺,“小谢,人骨筋还未钻透他的后脊第一节骨头,只消没过此处入脑,他还有救。只是,我若下去救他,很可能搭上我的命。若是不救,你心理过不过得去?”
我扯住锁链,又用脚踩着,张沽虽掉不下去,但他身上攀附的人骨筋却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以凤弥音未能好全的身体,肯定撑不住这般力道,要救人,只能是她下去。
“你的灯,那些人骨筋为什么会怕?”
我思忖了下,需要确定凤弥音手中的灯会不会真的有作用,“此处壁画所显,是两方人马为争此灯,而壁画上的人,就是下面这些死去的人。纵使衣着兵刃可换,但招式并非朝夕能改,看他们手中招式习性,都是北地军中之人。这么多人上山,又有足够的人马与之对抗,显然,只有你们凤九寨有此能力。”
“这盏灯,是我母亲留下的。”
凤弥音抿了抿唇角,地坑反射而来的光照的她玉面衬光,极是幽冷,她扫向地坑人马林立的画面,双锋刺往地面一插,人褪着外间的玄裘大麾。
“同狼群搏生死的时候,濒死之际,我见到了母亲,那个时候,我觉得,世上没有谁比她更好看,更温柔。直至…遇见了她……”她褪下大麾,将灯挂在腰上,歪过头,“两个人的重量,你撑得住不?”
“可以。”
她平静的像是只蛰伏的狼,我点头,自然明白她指的是殷时雨。
凤弥音轻轻挽唇,人往下注视着张沽,似是见到了什么久违的画面,只是这笑意瞬间消逝,去的毫无留意。
“张沽,小谢人好,而我,想做回好心人,是因为你运气好。好的让我去想,若非殷三叔刻意用心,其实我是遇不上她的。”
她转身滑下,头顶攀爬的人骨筋跟着她的灯顺延而下,恍若铺了一帘盈透的幕珠,似是想要无尽接近灯盏,又在惧怕着什么。
“狼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张沽咧嘴惨笑,“看来,不是我运气好,而是你运气差。”
“你想死,现在并非时候。”
凤弥音顺着锁链滑下,每一次接近,缠覆在张沽身上的人骨筋便退开,却伸展出更多的朝凤弥音觊觎而去。
不仅如此,地坑中原本静立如画的人似乎都动了下,我察觉不对劲,顺着气涌去看,顿时发觉随着凤弥音带动灯盏而动,地坑中的静谧果真在渐渐融化打破。
地面铺呈的无数人骨筋窸窣如发的扭动身体曲折立起,而人骨筋尽头牵附的人也都转着僵硬的动作,缓缓转过头。
一张张黑暗空洞并无脸面五官的脸转过来,我头皮都麻了。却原来,人骨筋早已掏空了他们,将他们都化作了纸人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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