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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猖狂
我同晏师回来,她去照看凤弥音的伤势,我虽然担心,但人去多了,挤在一间屋子里,反而扰了晏师,于是立在廊下看了看天象。
前路渺渺,不见得就要认准天星月象行事,只想摸个几分安稳在心,让人有所喘息。
院子里一片狼藉,在我们看不见的屋檐角落,更有许多搏斗残血的痕迹。
凤弥音被自己手下组合的长刃劈中腰身,若非晏不知手下留情,那诡异新奇的长刃定会要了她的命。晏师精通人体肌理,对缝合伤口的事自然在行,何况是这样伤进肺腑深处的伤口,只能由她来处理。
我在廊下渡着小步,将过往来年观星观相和数数之理整理细想,等晏师出来,已经过了许久。
院中小有嘈杂,是扶风领着人在收拾院子。凤弥音说了明日要走,他们得把血迹损坏处理的干净一些。好在,没有用最后的火攻之势,否则这天一阁中的书籍,毁了的话,该有多可惜。
晏不知送来的葬书是我外祖的注解版,原是前人旧卷,先前还以为是道远口中的阴阳卷,实际却不是。不知道晏不知送来何意。
此卷以天地生气为引,讲究人死之后遗体必须受荫而蔽,始能气感而应,鬼福后人。
人生在世,自祭上天先祖起,无不是求己求后人。以此为出发点,葬穴堪舆之法,自来受人尊崇尊敬,由此也成为人生大事,帝王要事。
卷中所讲,生气乃一元运行之气,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发生万物。天无此则气无以资,地无此则形无以载。故磅礴乎大化,贯通乎品汇,无处无之,而无时不运也。
若夫死,生气藏于地中,人不可见,惟循地理以求之,而后能知其所在。葬者能知其所在,使枯骨得以乘之,则地理之能事毕矣。
故卷中所记,主论地理定穴之机,于此和合长公主衣冠冢里的地理纹壁图,我倒是信了此卷为外祖所解。
晏不知送来此卷,今日所讲,又是论我行气出生。难不成,终究目的,还是在提醒我行气之法?
古今往来,盖天地是何,不一而论,但究其同理,皆认为气。至于是何种气,各有言说,难以统盖。但在堪舆论中,于气,有四。分别为,聚、势、穴、局四者。
有聚讲、行讲、坐讲,则气聚于龙;有权星、尊星、雄星,则气聚于势;有盖铅、夹胎、乘胎,则气聚于穴;有收襟、收堂、收关,测气聚于局。
龙,指的是地理山脉;势,则是星辰运转;穴,以称为胎,是取人在母体交·媾阴阳出生之地;局,水势也,收襟如若人襟领所交,收堂收官皆指的是水势走向。
故堪舆定穴,生气乘四,龙穴砂水,缺一不可。
正如事事有则盈,无则缺,天地正满,时运而空,复来转寰,不休不止。我终于明白,晏不知是如何以无有之身容万物之法。
那便是。
乘。
乘者,人从木上,借力而观,观从相,也就是人乘万相之意。
若将此处之人,换做是我,便是气乘万相。气本一元而生,天行六虚,地生万物,本就是天地本则,我顺其而生,自会生生不息,不休不止。不论空满,皆会在时来运转中,当盈则盈,当缺则缺,此消彼长,做到真正的平衡。
一旦平衡,舍我非舍我,都不足为虑。我来则来,我去则去。
比晏不知好一点的是,他行世间万物而不入,为方外不察之数,我行世间在内,体察万物,可以说,万物皆我,皆我所用,皆我所取,皆我所行。
但凡我所行之地,地理龙行山脉,天上星辰运势,生气阴阳交·媾,万物生养之水,皆可为我所用,那么我便不会再拘于神生阵的强留五行之气来固养自身。
天地之内,处处皆五行之养,花草树木,日月星辰,皆可养我。若可至此,我如何拘于生死,拘于神生之阵?
神气时有离体之症,若非晏师开昙凝道,我恐怕早不知道飘向何处去了。眼下,我要行险。行的险,便是如何控制神气将离未离,从而融合它气,以作本用,神气,便不会离开这具身体。
万物归养,于生,是生长饱满,于死,是折损开败,只要我能以融气止损,做到这具身体的不损不耗,那自可做到同晏师一般与时日同化,不老不死,不损不殆,再不会面临往后的种种苦楚。
“临近下旬弦月,今夜月华虽然清亮,周遭却有风云变幻。白云行内一,黑云吞其外,大如厚布,乃苍云之姿。黑强白弱,云抵贯月,是围城拔邑之象。”
晏师提着一方匣子出来,面露虚汗,我走上前去,卷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想要牵她的手,她却避开了。
“手上血污还未洗的彻底干净。”
晏师抬头看了看天,同我并行踏入院中,往对面我们的房间走去,“月中有云,若如人行,则臣害主;若两主争,客胜;若当事当局者有三人,则天维绝,主人必更。这是我三年前来建康时看到的天象。事实证明,这三年发生的事情,的确如此。桓王废帝,害主。桓王与主相争,谢家客胜。王家从其后,主更。”
“晏师,真想知道是谁教的你祭祀断相,好似你什么都懂似的。”
她算测精准,我也不得不服,“今日月相,是为弥弥断命非断之变,只怕指的是她来日命数。围城拔邑,这命数,恐怕比起让她死,还更要让她难以接受吧。”
“不着急。”
“嗯?”简短三个字,意味深长。
“弥弥的伤口虽然深,但托她重新打造的器具精巧,内腑的伤口都被我一一缝合,除了失血过多,别无它碍。只消保住了命,来日方长,不着急。”晏师推开门,“外面冷,你站的久,先进去说话。”
“晏师。”
我捉住她的手腕,握进白麾里捂住,“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要是生气的话,别不告诉我,我不习惯去猜别人的心思,也不喜欢瞎猜。但对于你,我会忍不住去猜,忍不住去想,而且不想猜错。”
“……”晏师转眸,静静看着我,转而主动,牵我进屋,一掩房门的将我紧紧抱住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担心。晏不知说的那些话,不管真假,都是过去的事,同现在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晏师抱得我很紧,我倍觉揪心,说不出的觉得她不紧害怕,还是怕到骨子里的那种惶惑无依,是才这般抱紧着我。
“晏师,等弥弥的事情了了,我们什么也不追究了。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是真的想到法子了。”
我回抱着她,把她所有的担心无依都紧紧贴覆,“你等我几日,等我几日就好,我会证明给你看,真的不用担心,别害怕。”
“你说的,我都信。”晏师轻言,沙哑压抑,“不准骗我。你骗我的话,我会很难过。”
“以往骗骗你,那是欺你不懂事,可实际上你懂事的很,以至于现在,比我还要聪明厉害了。就算我想骗你,都再骗不住你。何况,在神气之地,你我心神清明,我有什么想法,你最该清楚了不是?”我轻松玩闹,拨弄她些许释怀,将她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上,贴紧心脏。
“晏师,无论你手上有多少血,都比不上我的罪过。我此一生,负罪深重,定当赎罪,但我绝不会因此困扰自己的心。生死有常,因果之序,来时自来,去时自去。”
世间情话软语种种,由心生花。花盛花开,风摇亭花,白梅冰茶,皆不过坐卧天地,摇摇坠下一句,“人情不敌流年,而流年,并无情重。”
“我心清净,唯一所扰,是你啊。”
“……”晏师轻叹,附耳温热,“既是唯一所扰,那我,也许你长安。”
“好。”
我欢喜莞尔,轻俏应答,“世上纵有千般扰,不及你一扰。世上原有许多安,不及你一安。如欲天地争长安,必叫岁月同猖狂。”
“必叫岁月同猖狂……”
晏师终于含笑,两手滑落我的腰间,退开距离,捉我眼眉,随我眸光,静眸渊水,微微荡漾。
“以前,有个人同我说,人道执念不可安,原只在固执己心。这个人总劝我说破心意,可是我想,不是我不说破,原是即便我想说,也无人可听。那人便说,世间万般种种,不是你瞧不上的,便是瞧不上你的,你若低低头,总会瞧得上一个。瞧上了,便不会孤独岁月,辜负了自己。那时我就想,其实不是我不低头,而是我抬头所观,低头所见,这世间淌的,都是你的万般温柔。”
她弯眉凑近,温凉的唇贴上我的唇角,细语呢喃,情深柔软,寒香沁怀而来,只叫人晕也晕煞,迷糊不知的缠上了她。
“能许岁月猖狂的人,必定是内心温柔而强大的人。你敢许岁月猖狂,却叫我,如何敢独自历经流年,舍你这百转温柔?”
她字字句句都在说我,事实上,谁又能比得上她的满腔温顾,柔骨倾覆?
时也正好,命也正好,往后年年,岁月经长,纵山高险远,流水颠覆,也将与她岁月同赴,共倾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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