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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姓四门
兴县到房陵以陆路而走,需要两日,我们白日在兴县歇了一日,晚间出行的时候,凤弥音到了我们的马车上。
晏师照顾我的同时有去看顾她的伤,只是杜子恭的手法很巧,看似解了经脉,实则留了一股气在她隐脉之中,只消她有动,立时会进行桎梏约束,她的伤,就是打此而来。尤其江流弦的琴音能够以动为伤,伤在隐脉,更难好全。
她上车来,人团了玄裘,毛领子裹着犹有稚嫩的脸,实在让我忧心。
“我自幼畏寒,习技击之术,本为保命,不想对箭术倒有些天分,拨弄的熟练些。”
凤弥音说话畅快,人坐在对面,周身拢在玄裘里,素颜金冠,病容明显,眼眉却依旧英气精亮,续道,“小谢,依照我们的行程,入长安时正好进入十月。届时长安冷,凤九寨在九嵕山,就更冷了。你身子不好,同晏师就在长安住下,都不要上山了罢。”
见她一如既往的撑着骨子里的傲气,我侧眸看了看晏师,晏师没有接话。
“弥弥,你担心的,我和晏师都清楚。”
凤弥音以天冷做借口,怎会让人相信,我笑笑安慰她,“行法在建康找到我,说了些旧事,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后来在鸡笼寺又闹出事情,如此不安分守己,却道是为了一个江流弦。他为了江流弦也罢,刘轨说是为了南地,实则还是为了祭祀洞,两人本事不大,闹腾出些竖子小浪的事,不足为虑。我和晏师虽没什么本事,但只要尽份力,尽份心,总能帮你把祭祀洞的事情解决,你不要避开我们。”
“小谢,你还真是谦虚客套。”
凤弥音勾唇,些许虚渺的意味飘了出来,“刘轨说的不错,我们凤九寨守着祭祀洞,也不是什么好人,每年都会往洞里扔些人牲。等到我出世,身子不好,娘亲难产死去,我爹一直认为是报应,于是就封了祭祀洞,打算迁走。然而鲁七叔不肯,五年前为此同爹大吵了一架,带着几位叔伯下了祭祀洞,最后回来的,也就只有庾二叔,殷三叔和鲁七叔了。”
“五年前?庾、殷、鲁三姓……那是不是还有王家桓家?谢家!”
“正是。”
凤弥音看了我一眼,透着我猜得很准的赞许,“都说你是个不管事的人,事实上,风风水水,去意流向,你清楚的很。”
“我清楚,是因为总有些人过来说,以为我听得进去,替他们谋划一二。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了耳里,放在了心上,却没有摆在面上罢了。”
我摇头,“南渡之后,先有庾氏与王两家,至桓家掌荆州,殷家起之而遏不住,谢家再随其后,鲁凤两家却在朝政之外,七姓四门,算是全了。”
“贯穿七姓四门的,”晏师接话,“是王家。还记得长姐来看你时,带了谁么?”
我心念骤转,“你是说,若聿儿不进户曹掌祭祀之职,姻亲所嫁,也会卷进一门之中?”
“琅琊王氏与颍川庾氏是南渡之初的开朝功臣,庾亮庾冰两门帝皇后,庾氏便为外戚专权的代表。自桓王废帝,庾氏再无起势,琅琊王氏不计较庾亮平定王敦之乱的旧事,肯救助庾氏,实则是丘门内的互为利用之术。庾氏自庾亮起势,即便何充与其政见不合,仍感叹其死,叹一句‘玉树埋尘’。庾冰接手,却是庾氏走下政坛的开始。何充为了遏制庾氏,提出桓王执掌荆州,始才有桓家起势的机会。”
晏师轻叹,“庾冰一门七子,纵使一女贵为皇后,亦不能在桓家起势的境况下保全七子。五子皆死,若非庾友娶了桓家女,恐不能保存庾氏一脉。至于,庾袭,倒是个传闻。”
“传闻庾袭天生神力,举鼎扑虎,不过随手之事。我想,你口中的庾二叔,便是他了。”
晏师抬头,凝着凤弥音,“为遏制桓家,殷家被抬上台面。丘门本期许殷家厚望,因为殷家不似四门门阀较重,不会太顾忌族内愿景,从而束手缚脚。奈何正是此因,殷家三世长子对殷家受制于丘门掌控心有不甘,一来二去,多次有心给丘门造成麻烦,便成了南渡继凤家之后,再次被舍弃的门姓。殷三叔,便是殷师,殷时雨的父亲。”
“殷时雨独出家门,遇上你,并非巧合,而是在殷师的示意下,许你刻意接近她的。”
晏师续道,“殷师早年居晋陵太守,殷时雨掘祖坟的事情出现后,他避家而走,想不到,却是到了凤家。你和时雨,两个都是有心思的人,故而有些话,说不得,也不能说。”
“晏师,你自来少话,说起话来,却往往通透,知其一,必知其二。”
凤弥音往车厢上靠住,眉心溢了些疲惫,低眉想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把一直以来藏住的心绪全都释放了出来。
“你便帮我算算,我和她,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殷者,古时之乐,用以安神保胎,事实上,是以此种小心之意,以表供奉上天的诚心诚意。时者,太阳行进,四季为时,雨,四季之象,时雨她……”
晏师欲往后说,我捏了捏她的手,同凤弥音笑道,“凤者,鲲鹏之雄,百鸟之王。现在虽是王家暗中主大,凤家到底还是百鸟之主,七姓之首,没什么好担心的。等我们解决了祭祀洞的事情,我一定带你去见时雨。时雨她就是嘴上倔强的紧,实则同弥弥你一个性子。你们都碍着家门,对彼此有所隐瞒,故而不能敞开了说话,等着我带你去,定叫她同你做个老实交代。”
“你们两个,好像都能说文解字似的,什么词,什么话,经你们一拆,不是本意,便是虚象。扯来扯去,不懂的,叫你们忽悠,懂的,也叫你们说糊涂了。”
凤弥音卸了一身倔强的小大人脾性,稍显俏皮,眼角自我脸上撩过,落在晏师脸上,复又淡垂眼脸,轻轻道,“我爹说,我出生时,有个人来敛我娘后事。那个人一身白衣,踏雪而来,落了雪的伞搁下,最惹人眼的,不是她的冷清的容颜,而是衣襟领口的殷红。那个时候,我爹就很清楚,这个人看似冷冷清清,却并非无情。她的情,掩在白衣之下,融在红衣深藏,却在处理我娘身后事上,表现的通通透透。至现在,我娘的遗体还栩栩如生,如若生前。”
“不过是颗避尘珠,除却保存人的身体如生,没什么大用。”晏师滑开眸,避开了凤弥音的直视。
“避尘珠,世间难得一见,是东海蛟龙之珠,若这还不算什么情分,世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论?”
凤弥音裹了裹玄麾,冷淡淡地笑,“其实,你早来一步,可以救下我娘。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如若你早来,死的,会是我。人命就是这样,总是建立在汲取上一辈的份上。爹说过,若非碍于我,娘亲早就不想活,挨到你来,等的,不过是晏不知的消息。”
“对了,我娘,同江流弦一样,是晏不知养大的。”
凤弥音不再看晏师,同我解释一句,眼眸垂得更低,“凤家被舍弃,有一部分是因我爹同晏不知的纠葛,最主要的是,我爹想要战胜丘门,就此自我主命。只是祭祀洞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事情便被搁置。娘死后,爹是任何雄心都没了,一心扑在我身上。奈何其他人不肯甘心放手,于此,我爹明面上两耳充闻不听,任由他们斗去,只是最后事情牵扯到我身上,他便容忍不了。山下的村民,其实是他动手杀的,道净,也是他引去的。他杀了道净,为的就是给当年下祭祀阵的人一个警醒,想要把事情就此打住。事情,也的确就此打住了几年,然而,我爹,却再没有好过。”
“再没有好过?”
事情的真相解释的如此容易,我有些恍然,“弥弥,你是不是打算做什么?”
“小谢。”
凤弥音转起眼角,待我真诚可见,亦见释然,笑容很轻,轻的像是天边的云,稍作眨眼,便再摸不到它们的痕迹。
“我同你们解释这些,是想把事情做一个了结,庾二叔,殷三叔都该归家去。至于鲁七叔,他身处鲁家,自来是丘门藏器之处,深知丘门有如何残忍的手段。他不是不想离开丘门,而是想在万全策应,不出分毫差错的境况下离开。”
凤弥音重新坐起来,振奋眼眉,“当年下去祭祀阵的人,郭景纯,你父母郭梓君与谢铁,道远,道净,还有两人,一个便是鲁七叔,因为他手中掌握的器具最是厉害,包括开解里面的机关。另外一个,则是我爹。我爹,是最懂得如何掘墓之人。你外祖郭大家,擅长堪舆,对风水定穴极其了解,他勘定位置,我爹定下墓的钻法,而鲁七叔,则负责执行。道远和道净彼时还未出家,你可以猜猜,他们姓什么。”
“道净,可能姓庾,道远,我则猜不透。”
“王导之妻,为郭泰宁之女,王敦之乱后,王家此脉折损流放,他从西而来,再清楚不过了。”
凤弥音挽唇,讽刺道,“葛厷之辈,从杜子恭老道一脉,期以与你外祖论短长,熟料自己不过是个外姓之人,丘门如何肯用他?桓家利用他,他并不甘心,非要挑起事端,将郭大家害死在殷家墓中。此事他藏而不发,自己却扮做你外祖的模样,前去挑衅王敦,期以生事。奈何王敦何等人物,怎会如传闻中因一卜算之事杀了你外祖?即便是真的,又怎会轻易流传出去?于此,你外祖是生是死,便成了不可深追的秘密。葛厷借此挑事不成,想要入祭祀阵又得躲着丘门,故而才自己招了些乱世土夫子,摸金一辈悄悄跟了进去。”
“这些事,是你爹告诉你的?”
她不过十五岁,比我还小三岁,按道理知道的事情不该这么多。
“是。”
凤弥音应道,“自我懂事起,我爹就以一种特殊的文字告诉了我这些事。这种文字,是我娘从晏不知处学来的。其他人,很少知道。郭家牵扯进来,是因为汲郡出书没有及时被丘门藏住,不得已,丘门收纳了郭家一脉。可惜的是,你外祖是个堪舆之人,对星象命辰最是清楚。清楚命相的人,往往不会甘心为命运捉弄,也就造成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晏师和时雨在殷家祖墓里得到过你外祖的遗册,嘱托把玄机玉扇交给你。”
凤弥音看了看晏师,“但玄机玉扇落在晏师手里,本就是丘门的东西,怎会轻易让出去?时雨见到玄机玉扇,也有想法,奈何她打不过晏师,自然没办法。再后来,我便不知晏师突然转了什么性子,待你不同起来,甚至在明知道谢家不会放人的情况下,让我大张旗鼓的下来接你。至此地步,我带来的三百号凤九寨兄弟,除了身边这十几个,已经折损殆尽。我不得不想,晏师你是不是早就和丘门串通一气,以我凤家,来换小谢你?”
“你这么想,没有错。”
晏师抬眸,几许凛冽,“谢老七江畔一战,留小谢是真,练兵也是真,给丘门做个样子,也是真。而你带这么多人下来,的确出我意料之外。你的存心,不外乎试探寨中还有多少人跟着你凤家,再者,凤九寨现在在北地的境况并不乐观。前秦迅速扩张,想要南下,首要就是安抚国内。凤九寨的存在,已经是块拦路石,你寻求出路,迫在眉睫。此次南下,是试内,也是试外。但谢老七断了你的退路,你只能再回去,彻底解决祭祀洞的事情。我帮你解决祭祀洞的事情,至于往后的路,我不会再管。”
“好一句不会再管。”
凤弥音淡淡一笑,割如寒刃,“你便不信,我会在祭祀洞中害你们?”
“你不会。”
晏师笑了,冰雪消融,“因为我话虽然如此说,但有时雨,有小谢,她们不会不管。只消她们管,我自然会管。何况,你的命数,自我给你卜卦取名时,就有所断定。时雨,虽不是你的福星,却也不是你的灾星,你往后,总会跟着她的。”
“……”
晏师真是喜欢故意捉弄人,我在一旁原本焦急,听她解释,心下顿时宽慰。
想她定是顾着凤弥音对她有所猜忌,不肯拉下面子承情,故而把情分顿时落在我和时雨身上,凤弥音定然不会拒绝。
“弥弥,放心放心,日后事,日后说,反正晏师不管,我来管。”凤弥音不是个愚笨的人,我再从旁促就一二,她肯定会应下。
“既然你们当我是个可怜人,我做个可怜的样子,也无妨。”
凤弥音脸上缓了缓,“晏师,杜子恭说的话,我听得明白。丘门处处有人,利用你,利用时雨,都不是没有机会。小谢是个真诚的人,我信她。不过话说回来,我的人,不会白死,谢家手上沾了我凤九寨的血,我总会讨回来。”
她话说的明白,我也听得明白,“事情的始终,终归落在丘门上面,即便你不同他们算账,我也会追根究底的。”
“那便好。”
凤弥音看着我,透着几分佩服之意,“小谢,你既然落在丘门之外,于丘门对阵,再好不过。谢家身处朝政中心,有些事情并非容易,各为其主,我理解,想必,你也能理解。兵刃相向虽不是唯一的法子,可有的时候,却也是唯一的法子。”
“不过生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勉强笑道,“还是那句话,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
凤弥音道,“事情交代清楚,我们便不会迷茫,做起事情来,也不会彼此猜忌,惟愿此次祭祀洞之行,我们都能如愿以偿。”
“好。”我刚是应下,外面有人敲了敲车厢门。
“小寨主,外间有人送信来。”扶风恭敬道。
“送信?”凤弥音看了看我们,“什么人?”
“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身红衣打扮,背着把破木剑,指名道姓,要见谢姑娘。”
“终于来了。”
晏师看着我,眉心轻拧,“是晏不知。”
我听了,心中别扭,只怪道,“来了就来了,还这么不要脸,让人做你小时候的打扮!”
凤弥音一下子笑了,斜过眼来,“小谢你心眼儿真小。”
我就是小气!气得还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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