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妻异闻录

作者:欢喜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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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别离兮



      “晏师怎么回事,睡下去又醒不来了?”
      殷时雨在房间盯着人布置着饭菜,布菜的少年北地打扮,短衣长裤,靴过小腿,腰带很宽,上面挂着很多小物件,割皮鹿刀,马鞭缠绕,还挂着些动物的骨头,磨得发亮,想来把玩了很久。
      “夫人,菜都齐了。”少年面相小黑,短衣下的胸腹很精壮,眼睛贼亮贼亮的,一看就是个精神头十足的孩子。
      “扶风,你家主子呢?”
      殷时雨往桌子边坐下。不同南地案几矮,北地的桌子高一些,进屋也不用脱履,我有些不习惯,殷时雨很随性,人歪在桌旁,拿着筷子敲了敲桌面。
      唤作扶风的少年憨厚的笑,“不是在卸军么,每到一个地儿风俗习惯都不同,当家的怕他们不走心,下船时都要仔细叮嘱,今天第八天,刚到了荆州。荆州为兵家要地,又是最后一批人下去,需得格外小心。”
      “那我们不等她了。”
      殷时雨狡黠地挑挑眉,“反正她喜欢和你们一块儿混,告诉她,来了我也不让她进,我要和狐狸说小话,谁也不准打扰。”
      “小当家的要来,我们也拦不住,何况她很想……”
      “想什么!”殷时雨筷子丢出去,直接砸到了扶风头上。
      扶风身手不错,知道殷时雨只在玩闹,嬉着脸皮把筷子一兜,“脏了脏了,扶风去换换。”说着前脚跟后脚的溜出去了。
      “小王八蛋。”殷时雨骂上一句,“几年不见,愈发滑头了……”

      我洗漱好,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殷时雨眼前一亮,又失落下去,歪着身子翘着腿,足尖点点,懒道,“狐狸,委屈你穿粗布麻衣了,你细皮嫩肉的,硌不硌?”
      “这还算粗布麻衣?”我睨她,抬手将长发系了尾稍捋在身后,“北地衣物虽不同南地锦绣精细,也别有一格风姿。何况是长安城风物阁的东西,怎会硌人?”
      “看不出来,你病怏怏的,身段儿到不差,穿什么都好看。”
      殷时雨见我坐下,眉眼亮亮,“弥弥事情忙,来不及顾虑这些小事,委屈你了。你比我还瘦,穿我的精炼短衣,往船头一站,只怕风都将要刮走你了。要不,趁着还没出南地,我们往荆州城里逛逛,挑些合适的来,省得你穿得不舒服。”
      “你又绕什么弯子?”我舀了粥,往她跟前递了一碗,再给自己添上,“明知道晏师没醒,我不可能离开她半步。”
      “瞒不过你。”殷时雨捡了菜过来,“北地的菜没南地的用心,一锅乱煮的尽是咸,我已经让他们尽量做清淡了,你尝尝,要是不合适,我还是让她们做蒸菜去。”
      “你是在嫌弃菜,还是在嫌弃人?”
      菜式是鱼炖,汤还可以,浓白鲜香,其它的菜倒是混煮,样子不好看,我也没什么胃口,便浮了些鱼汤同粥混上,吃了几口,暖呼呼的,舒适了久没进食的肠胃。
      “弥弥还小,我和她要走的路不同。”殷时雨淡淡说着,调羹搅着粥,“有些话,我没地方说,憋了一路,实在难受。依照这船的速度,过了荆州,离巴东郡只有两日的路程,届时就要下船陆行了。晏师不醒,你身子弱,我也不好独自走。所以提前给你句话,我,不想回凤九寨。但晏师答应了要替弥弥解决祭祀洞的事情,那我们势必得上山。说这些话,是怕你多想我和弥弥的关系。我这个人,生来时,家道中落,也曾想搏一搏,后来便发现,事情不是你想搏就搏的。有时候,一条路未必要走到尽头,走到尽头的路,往往有你不可能承受的东西,我怕我,撑不起。我与你和晏师不同,晏师有你,有坚持千百年的执念,而我,一心在殷家,殷家现在彻底难以起势,有甚者,甚至投靠桓家,我实在难以接受。”

      她停下调羹,抬眉看我,“狐狸,你看你,生来奇异,事实上,也不过是一枚被人掌控的棋子,好在,晏师足以保你。”
      “时雨。”
      我有些明白殷时雨的担心,这人,清楚的很。
      祭祀洞涉及的是晏师过往,肯定会有别样的东西存在。晏师活了那么久,祭祀洞里的东西肯定不寻常,她很清楚,所以她很怕接受不了后面的事情,尤其是在凤九寨的地界上。她知道若是凤九寨出了事,弥弥出了事,她肯定接受不了。

      “他们唤你夫人,已经把你奉在同凤弥音一起的位置了,你不忍心负他们,情有可原。”
      我认真看着她,“你同弥弥之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弥弥既然说出肯为你讨公道的话,足见她有多重视你,你不忍心负别人,就忍心负她?”
      “这不是负不负的问题。是她还小,明年初才满十六,见的人不多,怎就会因一时好,便缚在我身上了。”她敛下眼眉,“我身在南地,北地群雄并起,她也是不甘蛰伏之人,若有朝一日南下,我和她,该怎么彼此面对?殷家再是势弱,毕竟还有些根基,眼下又依附桓家,不可能脱离朝中民生之事,一旦对上,我不能置身事外。届时敌我相对,情何以堪。”
      “……”殷时雨想得很清楚,所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那你,是想走么?”
      “嗯。”殷时雨挽唇见笑,轻苦轻愁,“你醒了,晏师有你照顾,我便放心了。这几年托她照顾,我数次胡闹,丘门都没怎么对我出手,殷家也就此缓了口气,再为调整。我几年没回去,总该回去看看,省得他们老是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闯荡了不好的名声,累得他们也爬不上去了。掘祖坟的事,传闻听去,都当我大逆不道,好在他们自己很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回去,想来也不会为难我。”
      “你想我陪你下船,是连道别也不打算做了?”
      她狠起来,实在令人心疼,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想着一路所来,有她在,即便晏师出了事,我心中也是稳的。现在她决定离开,我没来由的就慌了。
      “狐狸,不告而别,不好。你同晏师好不容易在一块,往后,好好走下去。千年万年,有彼此在身边,总不会孤单。”她扬扬眉,“我同你说,长安是个好地方,吃的用的,不比南边儿差,就是冬天冷些,你身子不好,一定要多注意。凤九寨在九嵕山,那边儿就更冷了,你同晏师处理好祭祀洞的事情,可以住在长安,有机会,我会来看你们的……”
      她自顾自言,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细细听着,都是些北地的风物趣事,说到兴处,她笑得十分开心,可眼底,却没有笑。
      我听了一阵,催着她吃些东西,一顿饭,就这样过去了。

      扶风来收拾的时候,凤弥音跟着过来了一趟,说了些话,又去忙船务补给的事情了。
      她未满十六岁,处事老练,极有当家寨主的样子,殷时雨毫无异样的和她说着我们要下船走一趟的事情,凤弥音没有察觉,看着我说了句衣服的确不合适,就应了。
      下船时,殷时雨说我身子不便,讨了两匹马,随身挂了窃玉剑就下了船。

      “玉胎去何处了?”
      “道定带她去寺中了。”
      去荆州城还有些路,我和殷时雨上了渡头,就策马缓行,路上所见,大多为兵戎甲士。荆州自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桓家起势,便由此而起。
      桓王死后,桓家势力渐为王谢两家遏制,其弟掌控了他留下来的军马,踞扬州刺史,但荆州一地,还是有着桓家的根基。
      “她舍得你?”
      “舍不得也得舍,毕竟道定说要去取她亲娘遗骨。”
      “取遗骨?”
      “祭祀阵散了,下面并未有多大危险,道定身手极高,丘门中的人拿他也没法子。”殷时雨笑道,“我以前挺讨厌和尚的,觉得他们西来中土,尽拿些没有实用的道理来蛊惑众生,一张嘴皮子实在烦人。见了这几个和尚,方知道有些事,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样。玄机玉扇和晏师的桃木剑我都给你拿来了,若非道定,恐怕我也护不住它们。”她说着拍拍窃玉剑,“好在这玩意儿他们不怎么在意,否则我一路回去,还真担心会不会死于非命。”
      “以孕妇祭祀,确是一大孽果。道定前去,恐怕是要渡化祭祀阵下面的亡灵。他有此心,实是好事,我们也用不着为了本土经道文化,排斥他们。”
      “怎么说呢。”殷时雨怅然,马鞭指了指前方的荆州城,“世间争战不休,想活的人,太多。求那么一些老道仙君,菩萨佛陀的,不过是求命。只消能抵他们心中一愿,是佛是道,没有区别。你们谢家,不是信老玄之道么?还有那王家,取名尽是‘之’字,不也是天师道的缘故?对了,听说老桓王最宠爱小庶子,出生时生有异象,卜者道其宜目天人,故而才得其宠爱。看来桓家绝不了,我殷家有人趋炎附势他们,想来也不错。”
      “此卜,是我占的。”桓家,的确绝不了。此消彼长的道理,的确是我当时占卜得到的行象。
      “哈,这可就有趣了。”殷时雨侧过头来,眨眨眼,“且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子今年七岁,有登龙之象,我当时为了避免桓家势力过盛,取其名曰‘神灵宝’,为的就是让朝中对他心有忌讳。奈何桓王深知政道,知道‘神’之一字,有犯玄忌,加之桓家也信奉天师道,对老君神仙极其尊重,自然要避,便取了‘灵宝’二字。现下他已世袭桓王爵位,两年前便是南郡公了。”我回望她,“你要保殷家,可以随他。”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殷时雨莞尔,笑意明朗,“狐狸,以前我还不信占卜之数,自打认识了晏师,又遇上你,历经一切奇异诸事,现在可是笃信不移了。怎么办,往后遇事,我写信给你测一测,你必定要给我测准,如何?”
      “占卜之术,不过天道数数之理,天有六道,则算六道,卦象呈现,不过其中之一。说来说去,摸得是规矩,就像天有雨雪,清朗阴日,地有万物众生,生死伦常,逃不过生,逃不过死,只在生死间循道,走其一而已。”
      “如此说来,天道有定,我们走在其中,如若画棋,横的,拐的都有,不同的,只是个怎么走法而已?”
      “你明白就好。人之所以贵为天地尊者,是因能总结归化天地道定。以此顺行还是逆行,是在信与不信。顺则生,逆则亡,注定是什么道路,无论怎么挣扎,最终走的,还是这条路。”
      说到此,我心有感喟,叹道,“奈何世间繁花,见表者,究其根者,数不尽数,故数数之道,是在眼惑心明之别。以眼窥道,数不尽万象,以心窥道,又太过执念。无论以眼以心所见,所见者,无不在迷惑自己,少有得窥宇宙之极,星辰之远的人。”
      “所以说,何必要那么聪明通透呢,糊涂点,多好。”
      殷时雨勒住马,望着荆州城门,“你就随我进去挑些合适的衣衫,穿得自个儿舒坦,别人见着也高兴,等晏师醒了,你便日日陪着她,随着她,我在远方,也替你们欢喜。”

      眼前的殷时雨,意气飞扬,眼眉洒脱,挂剑执鞭,最是江湖女儿的英姿。奈何她身处门阀之中,终此一生,或许都不能从中脱身,生死两间,最不能得自己的道。
      明明生了一张柔弱叫人怜惜的颜,便是眼角泪痣,都该是人小心珍重在心上的珍珠宝藏,偏生她不曾流泪,不曾示弱,不曾苛求什么互为怜惜的温存相待。
      凤弥音和她,像是最遥远的两颗星辰,隔着南北之江,跨不过来,也走不过去。天道顺逆,她们所走的道路,终究不能相融同合。

      “好。”
      我应下,恣意笑来,“殷时雨,此生识你,谢良人有幸。”

      “文绉绉的,谁同你有幸!”殷时雨笑骂,一鞭子甩在我马臀上,“你去打个前锋,看守门的将官儿叫不叫你下马!”

      一时没个防备,被她得逞,我只得小心顾着行人,强行勒马,终于在行人咒骂中在门前停了下来,见到守将兵卒执着长戟过来问询,忙是下了马。
      回身所望,这丫头笑意飞扬,眸中狡黠,竟是趁着守将冲我来的空档,策马挥鞭,直打小将,“兀那小将,吃本郡主一鞭!”
      我哑然失笑,一场别离,竟是在她这般玩闹中失了原有的悲苦,变得轻松释然起来。

      回去了,就回去吧。
      人总会束缚在某地,无论怎么挣扎,都是逃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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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归别离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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