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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殊途
记得我又怎样,我又能做什么?
她那么讨厌我,我再是傻,都不可能傻傻地以为从她口中能问出我是谁来。
何况,我又不傻,哼。
倒是她口中的书,我现在尚有疑惑,毕竟方才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那誊抄本得来的。若是得来了全本,兴许会知道更多的秘密。
可桓止心死了,那全本,又在哪里?
晏师为了此书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那诛妖珏,听谢十方的口气,好似对桓止心很重要似的。
念及谢十方,我心口好似破了个大洞,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填满,奈何单只此一想,那缠人蚀骨的铃声便又跟来了。
好生烦人。
远远盯着晏师与明见无缠斗的影子,那铃声忽地又静了。
于此,我总算琢磨出了一个道理,只要我想到谢十方,那铃声便会响,若是不想,便安安静静的没个什么存在感似的。
原来,那铃声并不在晏师身上,而是,当真系在了我心底,不愿我去多念想谢十方一分而已。
晏师,你果真在我身上下了缚人的咒。
为什么?
我昏昏念念想不清楚,见晏师对付明见无绰绰有余,便放了些心,恹恹挨在白亭之肩头,汲取那一些令我舒适的冷凉。
可舒适归舒适,身体还是散架子一般地挂着,随着白亭之咔擦往上走的步子,似乎也能发出些哐当哐当的响动。
忽然,白亭之的骨架子停下,我扯回神来,原来已经到了宝塔楼的正门平台。
宝塔楼远观时,就比拟了山峰可高,此刻站在平台处,仰望一观,更觉那宝塔楼顶遥不可及,有一种凛然俯视而来的压迫感。层层红灯随着夜风虚晃,不时有晃动厉害的,闪过了许多的鬼魅暗影,我仔细睁眼看去,原来都是些诈尸鬼。
方才我为人控制,根本没有细瞧诈尸鬼的走向,只看见它们是往宝塔楼跑。眼下瞧来,才发觉它们好似很惧怕正门内的光,不敢靠近地想着法子从宝塔楼外围突进。它们盘踞着身子,粘在宝塔楼的每个角落,密密麻麻的暗影焦急不休地发出些低吼难耐的嘶鸣声,端地折磨人的耳际。
我听着它们恍若地狱发来的嘶叫,心慌气喘,隐隐有种想要徒手撕裂它们的冲动,这时暗夜中陡然划破了一声尖啸,凄厉无比。
诈尸鬼尖起耳朵一听,齐齐转了头看住我,垩白的眼珠儿一翻,张口急啸,枯如鬼魅的身形,便如林中猿猴一般灵巧急速地扑了过来。
这啸声一阵引起,霎时不知为多少诈尸鬼吼来,我只觉山峦都震颤了一下,那宝塔楼窜起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下雨一般地自那上头扑落。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呆住,连惊怕都来不及反应,只想着,要死了要死了,这么多诈尸鬼,论是谁挠你一巴掌,都能把我这受伤的身子给撕了。
白亭之原本抱着我,眼前景象骤变,他普通人大小的骨架子蓦然增大,一转手将我托在了左肩头,虎头护肩瞬间软化成甲带绕着我腰间转了几圈,以此让我安稳地坐在他肩头。
目瞪口呆之余,我眼看着地面拔高远离,赶忙紧紧抓着他耳廓盾牌大小的甲盔飞翎,生怕从他有三层宝塔楼高的肩头坠下。
不过,很快我便不用担心,因为他和诈尸鬼相斗的骨架子纵使高大,却很灵巧,手中青杆赤刃的长戟旋舞一挥,就扫出了一片诈尸鬼去。
不知道什么缘故,那些诈尸鬼纵来的宝塔楼上还停留着许多青红的青鬼,默然无声而哀戚地看着那些诈尸鬼在白亭之的长戟下撕裂撕碎,却没有丝毫出手的打算。
如此斗了一会儿,诈尸鬼越涌越多,腥臭的腐尸气息压过了夜风的清寒,让人头昏脑涨的昏昏作呕。
我环眼看了一下,白亭之脚下已经堆了小山也似的尸身堆,而山庄周围,仍旧有不断纵跃扑来的敏捷影子,似是没有停歇的可能。
好几次诈尸鬼极为狡诈地引开白亭之庞大的身体,直往我扑来,好在白亭之反应快,耳廓的甲盔飞翎直接兜下,把我护在了里面。
诈尸鬼撞上甲盔,就为反击出的甲片削裂了身体,见白亭之的铠甲还有这样的本事,我便放心许多,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肩头看戏。
护在甲盔的飞翎里,我还是能透过他荧绿的甲片看到外面的光景。
想着我此处陷入难处,晏师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便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发觉那竹帘旷殿中,哪还有晏师与明见无的影子?
我悠然看戏的心一下紧张起来,咯噔咯噔直跳,原本平缓的身子又有了受伤后的撕裂痛感,忍不住低低呢喃道,“那老头子厉害,你…你……”
“呵,你什么你?”
莫归迟不知从哪里掠上白亭之的肩头,轻绕的笑意在她逆风飞舞的蓝衣里,愈发是自梦里挑出的一抹天光,有着黑夜即将褪去的重生感。
她单单着了一件薄纱也似的郁色蓝衫,逆风翻飞,似是深海里的缠绕而生的水藻。
长发高挽盘髻,斜插了一柄银晃步摇的簪子,坠着一缕流长的银叶儿,翻来覆去地折泛着月光,晃得人眼前梦幻朦胧的。
她侧首瞧着我,修长的颈项玉致也似,薄薄盈了朦胧的月华,后颈一点儿凸翘的骨头,便冷凉冷凉地凸在了人心上。
我咽了咽唾沫,不知该怎么去看眼前这一幅惊艳至心的画面,却难以自那后颈的骨尖儿上移开眼。
“我,是不是,很好看?”
她言底轻轻,似叹似嗔,人一挽衣袖,光洁的小臂滑出蓝缕薄纱的藏匿,落在侧过一步的腿面上,玉白的纤指捻着衫子,竟是撩开了腿面上的蓝缕。
好一截白玉霎时露出来,立时灼了我的眼睛,臊得我脸上的热气一下子窜到了脖子根,转过脸气道,“你胡乱做什么!”
“小谢果然比晏师那个木头要有趣多了。”莫归迟打趣一笑,道,“葛老儿有些难缠,我来送你一程,便去帮她。”
我听她正经,一转头,见她手中捏着一个奇怪的印诀,几乎是下意识地抢道,“你在召唤食!”
莫归迟临塔楼而望,听我一说,朱唇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人立时拢在了一种特别虚无的哀然肃穆的氛围里。
她微敛下颚,没有移转目光,结在身前的印诀极快地变幻,指尖本该是几分凛冽的月寒,我却能感觉其中的悲悯哀然。
她低喃着奇怪的音节,逆着风的关系,我有些听不清,隐约的字眼,都不是汉话,可听起来,果然是哀戚悲悯的。
归…兮……
“人从良,食生死,需而待,贞吉!”
莫归迟奇怪的音节呢喃结束,口中短促击节,却是数句汉话,一言道破,只听眼前宝塔楼发出咯咯吱呀的错位开阖声,似是什么巨大的机关正在打开。
她最后的印结是左掌并拢,拇指为四指压下,如同一张嘴微微张开,右手如是,却是收住,为左手开合咬住。随着她两手咬合的慢慢拉开,一共九层高的宝塔楼从中一分为二,金光先是一线一线地照射出来,接着便迸发了无比耀眼夺目的光芒。
金茫分明夺人眼目,可真正对上了,却并不令人觉得痛苦,如此,我也没有躲避,放眼打量,才发觉宝塔楼原本就是个假象,是贴在身后的山建了一个宝塔楼的壳。
这一裂开,一条黄金铺呈的狭道铺眼而来,恍若一座深埋地下的宝库为之打开,单以这黄金狭道,便不难猜想其中藏了多少稀世珍宝。
宝塔楼一打开,那些扑向我们的诈尸鬼就疯了一般的涌入,顺着黄金狭道蜂拥而入,一时只如尸海翻涌,互相踩断了骨头肢节都不管不顾。
“其实,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莫归迟打开宝塔楼后,人有些疲乏,音底倦倦,半蹲在白亭之的肩头,侧首而来的颜,眸底哀戚,唇角挂着浅淡的讽笑。
她定定看了我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一扫哀戚,莞尔噙笑道,“我会替你藏住秘密,藏住你担心晏师的秘密。”
“我…我哪有!”
她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一句话,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说我担心晏师,鬼才会担心她!
可我脸上在烫什么!
我羞臊难躲,索性也不躲,愣是迎着莫归迟深浅难测的眼,压着脸上的烫。
莫归迟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转眸看着黄金大道,叹道,“你若要走,脑子里一想,拍拍这大家伙的肩,他会带你走。不过,他若是走了,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他喜欢过的人了。人鬼殊途还有相遇的时候,可惜,他和桓止心,呵……”
她脸上胧着金黄的光,似是镀上了一层黄金金甲,本该有那么些刀枪不入的意味,奈何她惋惜一叹,人便是化作了朦胧的光,踩着风掠下了白亭之的肩头。
刹那的时光,在她扫过我的眸底拉长了轴线,恍若拉开了一条虚无飘渺的线,把我也规划到了令她惋惜可叹的一方里,而她独独隔着这条线,孤身一人地越走越远了。
总觉得,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幽幽地想了一想,转眸望着不断往黄金大道里拥挤的诈尸鬼,真是有种看尽蛆虫的恶心感。
侧首看了看白亭之,发觉自己只能看到他大脑袋的鼻尖儿,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左眼转了转眸珠,贴着眼角来看我。
为他感觉回应,我心底不自觉涌上欢喜,拍了拍他的耳廓,柔声轻道,“大家伙,虽然我偷了你的玉,但还是被晏师夺了去。我不知她要做什么,也没办法从她手中夺回来给你。眼下,我想你肯定想见到桓姑娘。我与桓姑娘相交不多,可我觉得她是个好人,但好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说,是也不是?”
“我不走。”
我自顾说完,想到桓止心,总归难过,心底叹了一声。
那些诈尸鬼扑上去要弄脏她的恐慌涌来,让我下定决心,迎着黄金大道笑道,“大家伙,为了你喜欢的人,我们进去吧。”
白亭之荧绿的眼珠片刻不动,似是在确认我真实的想法,我觉得被他看穿,干笑一声,“好了好了,就你们看得出人心。晏师说的也好,那莫归迟讲的也罢,总之,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进去,总比跑的好。你看你的心上人,至于我,到时候再说罢。”
我不能肯定我进去的真实目的。
晏师从我手中护下玄通,必定不会害他,一句入墓,足见此处是桓止心的葬身之所。墓地建得如此华丽,她非君亲王族,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她葬于这样的地方?
想不透的,只有去确认。
可,晏师,我该怎么去确认你?
再度拍了拍白亭之的耳廓,这大家伙终于走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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